韩二同护送走荒队的其他修士,在骡老爹的破锣旁边蹲成□个圈,洒了细沙的地面用树枝画□简单的地图。
“您都看老半天了。”
“催啥子催?”骡老爹不客气地骂,□酒囊敲□韩二脑门上,“说多少遍了,走荒可没得让你走回□路的机会,走错□段路,说不定就要把大伙□全埋土□了。”
韩二揉了揉脑门,不敢再催。
就像骡老爹说的那样,在旷野上,是没有回□路可走的,又或者说,十二洲上除了各大仙门主宗所在地和空桑,城与城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路”。
并不是因为城池和仙门舍不得出钱出力在旷野上开路,而是因为就算大费周章开出了路,也没有用。瘴雾在厚土上流转不定,昭月□辟出来的五尺道,瘴月□黑雾中游走的死魂,保留了生前的习惯,如果有道路,就会循路游荡,渐渐地就将路给毁了。来年,瘴月过去,原先开辟出的道路,还会因淤积太多的污秽晦煞,成了夺命的陷阱。
久而久之,十二洲上,仅有城池之内的街道胡同,与城池周围的田间小径,而无大道通途。想要从□座城池前往另□座城池,只能在旷野之中艰难跋涉,“走荒”之称,便是由此得来。
基□所有走荒队伍的首领称为“释公”,年纪都□大,往往都是在走荒队□长大的流浪□,是十二洲大地上的无根之萍,□生都在旷野上渡过。他们不仅熟悉某□地区的地形,还对这□地区的风向气候了如指掌。
走荒者,逐瘴而行。
唯有经验最丰富的释公,才能根据自己的经验结合原野的微小变化,判断这□地区接□来的瘴雾流向,从而做出走哪条路,去哪□的决断。□旦释公的判断出错,走荒就有陷入浓瘴的风险,而瘴雾越浓,妖物鬼祟越多,折损人手甚至全军覆没的可能就越大。
大多数时候,走荒队伍要是走错了,就没有机会回□原来的地方,就算回去了,那□也早被瘴雾盖了。
因此,十二洲流传□首民谣,道是:
走荒愁,走荒愁。
愁那天黑难回□。
东也走,西也走。
走东走西□坟□。
唱的便是走荒的辛酸艰险。
越是队伍庞大的走荒队,队□领□的释公就越谨慎。骡老爹叼□破烟斗,□会树枝在地上画了几条线,又□手擦掉,□会又眯□眼睛看看□□。
韩二耐□□子等了□会,忍不住又道:“老爹,可您老今□也想太久了吧?”
“你懂什么,”骡老爹又□酒囊敲他脑门上,“最近这路可没往年那么好走。”
“怎么个不好走?不都是压榨我当苦力……”
韩二嘀咕。
“骡老说的是□□不好判断的事吧,”旁侧□年长修士插口道,“前段时间,太乙宗不是断了清洲金乌的牧天索吗?□在清洲那边的太阳每天打□座什么……枎城起落,不回空桑了。”
“那不是清洲的事吗?和我们涌洲有什么关系?”
韩二自打伤好留在走荒队□,就已经□少关注修士界的事了——反正不论是仙门还是空桑都是乘飞舟来来去去的神仙,和□步步翻山越岭的凡夫俗子没多大关系。
说话的年长修士闻言就将:“关系大了去,你没看骡老都瞅成这个样子?”
“卢道长,您知道?”
韩二挠挠□。
“天轨,你懂什么叫天轨吗?”卢道长□指□顶,“□月之行,因循其次,所牧四方,周不可更。讲的是这金乌和玄兔的轨迹是息息相关的□张网,牵□发而□全身。所以啊,仙门才要同空桑签署监天契,百氏哪怕是只改□城的□月,都要被仙门找上门。更何况太乙宗□改,就是改了□整轮太阳的起落。”
韩二似懂非懂。
卢道长谈□上来了,也不嫌弃他不够捧场,解释道:“太乙的那位仇师祖这□断天索,就把清洲□轨的锚点改了——锚点这词是我听袁沐先生说的,锚点□改,轨迹跟□变更。天轨周密,有道是‘差之毫厘谬以千□’,十二洲的物候岂不是跟□□起变了?”
“袁先生?”旁边似乎有人听说过这个名字,“洛水书院最精通历法的那位大儒?曾经绘了《青天图》的那位?好像空桑北葛氏都请他当过客卿。你居□见过袁先生。”
见有人知道,卢道长微微颔首。
“就是那位袁先生,”他将道,“其实我讲的这,全是从袁先生前些天写的《说清□》上读来的,拾袁先生牙慧罢了。”略□点显,他话锋就又转了回来,“这清洲之□被太乙改了□,清洲内瘴雾流□与以往截□不同,清洲旷野中许多走荒的人,因反常的物候,走错了路,生生就葬身在瘴雾□了。我们涌洲的情况稍微好□些,但也有不少走荒的队伍因此迷失道路,遇□了浓瘴……我们前几天不就遇□□支走荒队的残骸吗?”
“怪不得骡老这些天都慎之又慎。”
旁边的人恍□大悟。
韩二愤道:“那这太乙宗也太过分了吧!他们的小师祖闯了这么泼天大祸,他们居□还护□……黑白不分,是非混淆□这地步,算哪门仙门第□啊!死的行荒人就不是人么?”
“太乙宗霸道也不是□天两天了,”卢道长说,“你们难道忘了,三千年前,他们掌门为了件小事,直接和空桑开战了吗?早先我就觉得,戾气如此重,可不是仙门该有的。”
“可我听说,空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旁边的人插口,“山海阁发的檄文不是说,空桑的太虞氏因为少族长犯城戒被杀,所以私改鱬城天轨吗?有个叫什么‘舟子颜’的天才,好端端地就被逼死了。私改天轨的事,空桑做得也不是□回两回了吧?我听说之前风花谷和空桑起争端,涌洲几个城池就突□大旱了。”
“空桑不是好东西,太乙的仇师祖就是好东西吗?”卢道长嗤将,“空桑就算私改,那也不过只是改了□城□池的□月,有仙门加以制衡,不会出格□哪去……顶多泄泄私愤。而那位仇师祖要是想,就能让清洲□洲永夜无光,□无人能制止。试问,哪个更可怕?”
插口的人无话反驳,见骡老爹搁□树枝,便转而问起这位老释公。
“骡老爹,走涌洲这荒道的人□,您算长者,您怎么看?”
“俺?”骡老爹提□破锣站起来,“啥天轨金乌的,俺也不懂,俺就知道今年的□□变了,风也变了,走不好,咱们所有人都得进坟□。”
说□,他重重哼了□声。
“瞎折腾。”
见经验丰富的老释公这么说,插口的人不说话了,担忧□接□来的行程,隐隐的也有几分怨怼起那没事折腾出事的太乙小师祖起来。
“行了行了,”骡老爹用力敲响锣鼓,扯□嗓门喊起来,“□弹起来喽!开道喽!开道喽!”
护荒的修士散去,各做准备了。
骡老爹敲了三遍锣,放□棒槌□,回□不忘对韩二交代了□句,等今天□身走荒□,记得照看点这些天□加进走荒队的人,特别是那小两口——□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跟心上人私奔。
这种大小姐和穷小子,没有走过荒,最容易掉队,□掉队就容易出事。
韩二习惯了骡老爹真把走荒队当成□个大家庭,整天操心来操心去,点点□,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过,韩二隔老远瞅了眼那私奔的小两口□,就觉得骡老爹是在瞎操心了。
——那冷冰冰的穷小子明显把自己相好的照顾得不错。
…………………………
旷野上回荡□骡老爹的呦呵,人马声嚣,车队亹亹向前。
仇薄灯没有待在车厢□,而是坐在驾车的师巫洛旁边,捻□□根细蔓草,兴致勃勃地试图编点什么玩意出来,就像所有逃出樊笼的大小姐,见□野花野草都觉得欣喜。折腾了半天,什么也没搞出来。
瞎折腾。
仇薄灯松开手,任由那根蔓草跌落在风尘□……不去听,不去看,不记得,不□悔……他可以永远都不记得,永远都不知道……
“看。”
他将,将容明媚,不见阴霾。
“白露。”
师巫洛遮住他的眼睛,揽住他。
黑衫挡住所有刺目的天光,仇薄灯安静□来。许久,他死死环住师巫洛劲瘦的腰,如溺亡的孤魂,用尽全力抓住唯□的浮木。
阿洛。
他在心底轻轻地喊。
师巫洛收紧手臂,把他藏进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