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凯捷皱眉,“怎么会!?你听我说”
“邹晴晴的妈妈在吗!”这时,急诊室传来护士急促的喊声,
杨菱琴猛地转过身,连忙道,“我是!我是!”
“孩子刚刚又抽搐了,我们已经及时止惊但要是有继续这样有可能会脑损伤,你签一下这张纸吧,否则我们不敢采取其他一些抢救措施”
说着护士递来了一张白纸黑字,杨菱琴一看到上面写着‘病危通知书’眼前一黑就要站不住,邹凯捷连忙扶住她。
透过门缝,邹凯捷看到病床上平时呆萌可爱的晴妹此刻吸着氧,头扎点滴的昏迷憔悴样,心疼得要窒息。
杨菱琴脸色苍白,手指颤抖得根本握不住笔,还是邹凯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签了字。
见抢救室的大门再度关上,她就开始不停地哭,不停地落泪,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她连哭都浑身发抖,双手揪着胸口那颗痛得要裂开的心脏,下一刻只觉得喉咙一热,一股热流涌上她再也忍不住地呕吐了起来!
鲜红的血迹从她苍白的嘴角一点点滑落在地,那鲜明的颜色刺眼极了。
邹凯捷在一旁看得触目惊心,连忙扶起她,大惊失色道,“你,你怎么吐血了?!”
“医生只是让签个纸并不代表晴妹就出事了!你振作点!”
许是杨菱琴那样子吓到了他,邹凯捷安慰的话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就算,就算有什么事我们还有瑶妹,还可以再生”
‘啪!!’他的话一落,杨菱琴便一个耳光狠狠地甩在他脸上,打得他头都偏了过去,红红的指印霎时在他白皙的脸上浮现!
另一个急诊室门口在等待医生安排拍片的任丹凝见此一幕瞪大眼睛地愣住了,傻傻地忘记了疼。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杨菱琴所有的力气,她摇摇欲坠地扶着墙,双目猩红地盯着他,她吐了一口嘴里的血腥,声嘶力竭,“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怎么能!!??”
她满脸的绝望,声音暗哑,“邹凯捷我真想剥开你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这么硬!这么地无情!”
杨菱琴指着他,声泪俱下,“你爸妈那样说我你不管不顾,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一个都不接!那个任贱人受点伤你就急着送医院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顾”
“你还是人吗?!还能再恶心点吗?!”
邹凯捷被堵得哑口无言,他神色动容,嘴巴动了动,想上前对她辩解什么,却下一刻又被她反手一巴掌给打了回来!
这下脸上一左一右两个清晰的巴掌印终于对称了,他感觉自己的牙都被打松动了。
见杨菱琴此时此刻如此的癫狂崩溃,他不敢再刺激她,只得沉默地任她数落,发泄。
“邹凯捷,你就是个魔鬼!你一家人都是魔鬼!我恨你我恨你全家!”
夜里的风和空气都是寒凉的,在医院这种血腥味,针水味,病痛声,哀嚎声,哭泣声等让人从嗅觉,视觉,听觉来击溃人心理防线的地方,杨菱琴那充满怨恨的声音在人来人往,神色匆匆的走廊显得格外尖锐和凄烈。
杨菱琴泪眼朦胧地看着沉默不语的年轻丈夫,再看了一眼大门紧闭的抢救室,这一刻她的世界仿佛彻底崩塌了,多日来的痛苦难堪,抑郁神伤,已然让她陷入了一个无望无助的境地,她再也撑不住了,身体里的所有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眼睛一阖,就整个人软了下去。
邹凯捷眼疾手快地伸手一揽,将她纤弱单薄的身子接在了怀里,单膝跪地。
医院的黑夜是渗人的,可怖的,仿佛到处都躲藏着各种各样的病魔,张牙舞爪地,折磨地要夺走每一条鲜活的生命。
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邹凯捷的心跳声从来没有过的急促,‘咚咚咚’的每一声都像擂鼓那么响,仿佛随时能冲破胸膛跳出来。
他眼底的光芒深谙而沉痛,忍不住双手抱紧她,把头埋在她脖颈间湿润了眼眶,低低呢喃,“对不起”
也许真是他错了一直以来,大错特错了。
杨菱琴病如山倒,一向体质很好的她这次也扛不住了,忧心忧虑,急火攻心,再加上风寒入体,她也发起了低烧,躺在病床上脆弱得像纸片人,风一吹都能将她吹走似的。
邹凯捷守了她一整晚不敢合眼,看着平时那么精力充沛的她此刻病恹恹的昏睡着,他心里就隐隐作痛,自责,羞愧,难过,懊恼,各种纷纭复杂的情绪充斥了整个脑袋。
头疼欲裂得他禁不住低下头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强迫自己清明却怎么压制不住她那铺天盖地在他脑里响起的声音。
“邹凯捷你能不能帮忙哄下孩子别老是都捧着手机玩游戏!?”
“邹凯捷你能有一点做父亲,做丈夫的责任心吗?”
“邹凯捷你就会帮着你妈!我在你家就是个外人!”
“邹凯捷,我嫁给你都生了两个孩子了,但凡有一点自觉都不会整天跟他们一起鬼混!”
“邹凯捷你永远都无法体会到我的累。”
“邹凯捷你爱过我吗?你有没有心?你就是一个大贱人!”
“邹凯捷,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恨你!”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这一句句诛心的话就像魔音一样在他耳边萦绕,一遍又一遍,像永远不会停止那样。
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她绝望又充满恨意的眼神,一睁开眼,却又看到她了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这两种情形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只想一家人都好好地过,安生地过,为什么如今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邹凯捷静静地看着杨菱琴的脸,握着她滚烫的手,他真的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看过她了。
从相识,相恋,结婚,带娃,怀孕时她大腹便便,身体浮肿,衣着打扮宽松随意,说话难听语气不耐,经常对他指手画脚河东狮吼,变得不再像以前那样温柔贤淑,他那会就开始觉得厌烦,冷淡,使得明明挺要好的关系变得陌生,夫妻感情急速降温。
可即便如此,他却从来没有打算抛弃糟糠之妻的念头,也没有嫌弃过她一分一毫,他只是太懒了,什么都不想去操心,什么都不想忧虑,总觉得他的妻子是万能的,她会搞定一切。
直到今天她对他歇斯底里的种种控诉他才意识到,不是她变了,而是自己变了。
唯一能给她依靠的他,一旦对她冷淡和不耐烦,她就只能孤军奋战,孤立无援
邹凯捷心生烦躁,乱七八糟地深思了一会后,他便自我安慰着:没关系,等她们好了,他一定好好弥补,把自己所有的陋习都改过来!跟任丹凝断掉所有联系,少玩游戏,多做事,尽量做个有责任心的丈夫和父亲!
这一夜,可以算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漫长的一夜了
杨菱琴这次病得不轻,不仅肝火郁结气急攻心导致内脏出血,还反复高烧,只是一晚的功夫就很快烧到了40度,人都不怎么清醒了,总是含糊梦呓。
邹凯捷凑近听了好久才听清楚她在喊得最多的是两个女儿的名字,他看着她红烫得惊人的脸,还有频频被汗打湿的头发,眉头皱得紧紧的,这才刚喂了退烧药不到三个小时就又烧起来了?
他急忙去把医生护士又闹了过来看诊了一遍,重新开了退烧消炎的针水打上。
邹凯捷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不过他见过杨菱琴是怎么照顾孩子发烧的,他看她出的汗越来越多,连发丝都打湿了,他就去护士台顺了一包纸巾过来给她擦汗,擦头,脖子,后背,还有手脚,擦完汗他又用一次性杯子给她喂了点水,但她却不怎么喝得下去,看得人焦虑不已。
杨菱琴在浑浑噩噩的沉睡中,她的脑海却闪过很多光怪陆离的人生片段,各种各样的情绪充斥在她身体里束缚着她醒不过来,一会感觉身在火海炼狱,一会沉沦在无边海洋。
她从一个懵懂单纯的女孩被逼着磨炼成个钢铁人,没有人会关心她累不累,痛不痛,苦不苦,只有人会嫌弃她生不了儿子,质疑她带不好孩子,数落她没做好家务,嘲笑她邋里邋遢不懂收拾,就连娘家人也劝她要看开点,说以前的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教她要忍耐,要自觉,还要有自知之明
看到朋友圈里的同学朋友一个个都晒老公多体贴,婆家有多好,怀孕生子有多幸福,她就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过得这么憋屈,难熬,明明都是一样的生活历程。
别人的愿望都是环游世界,发家致富,可她当了妈妈之后的愿望,仅仅只是能好好睡一觉,梦里什么纷乱哭吵的声音都没有,一觉天亮,美好如初。
她这一生走错了路,嫁错了人,她怨不了任何人,只怨自己太过无用,自己的人生却要别人来安排,自己的生活却要受人左右。
在他们眼里她也许一无是处,可她问心无愧,她唯一亏欠的就是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她不是个好妈妈,给不了她们最美好的生活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菱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时只觉得浑身疲软乏力,混沌了良久后,眼底才有一丝清明。
她看向窗外那昏黄的光线怔神了一会,再偏头对上邹凯捷惊喜的眼神后,思绪渐渐回拢,所有的痛苦难过霎时间再度涌满心头。
邹凯捷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他敛下眸,把床头柜上晾凉的一杯温水递了过来,“醒了喝点水吧。”
杨菱琴此刻口干舌燥得厉害,但她一点都不想喝,费尽力气抬手拍掉他送到嘴边的水后,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邹凯捷冷不丁被她拍掉,水打湿了床单水杯也掉落在地上,他抿了抿唇,一声不吭地弯腰捡起重新倒了一杯开水放凉。
彼此沉默无言让原本安静的气氛陷入了冰点,杨菱琴神色萎靡仿佛下一刻又要昏睡过去,邹凯捷几番斟酌后,他就清了清喉咙,开口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委屈,我也做错了很多事”
他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杨菱琴没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看着窗外。
“我知道我这几年来的确很混账,没有一个做爸爸做丈夫的样子,我彻底反省过了,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我会改变的”
邹凯捷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话,可杨菱琴没有一点表示,就当没听见似的。
这些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的了,她已经对眼前这个男人死了心,一切便不在乎了。
邹凯捷有些烦躁和无奈,他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劝她才会振作,半晌后灵光一闪才连忙说道,“晴妹转到普通儿科了!”
话一落,杨菱琴终于浑身一颤,定定地看向他。
“昨晚那破医生说得吓人了,晴妹退烧后一切正常,能吃能睡,我妈和我姐在那边轮流照顾着呢!”
其实晴妹当时的情况并非很危重,只是高热惊厥了几次,那个年轻的主治医师从业没多久并没很多经验,净是把事往很坏地说,把杨菱琴给吓得崩溃。
杨菱琴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立刻挣扎着要下床去看孩子,可一天一夜未进食再加上仍在高烧中,她身体太虚了,动一动就头晕眼花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邹凯捷制止她,并直接打开手机播放了一段邹凯蓉抱着晴妹在病床上玩的视频,尽管小小的婴儿脸色还有些差,但看起来挺精神的,并没有昨晚那样抽搐吓人的模样了。
杨菱琴终于放下心来,深深地吐了口气,万幸老天保佑!不然她真的撑不住了。
邹凯捷观察着她的脸色,再次把那杯放凉的水递了过来,“你还在发烧,医生让你要多喝水。”
“还有你也饿了吧?我让我姐打来了小米粥。”
本以为得知晴妹没事后,她会恢复正常,精神起来,可不想她依旧死气沉沉,对他漠然冰冷。
不喝水,不吃东西,连退烧药也不吃,就那样躺在床上挺尸。
邹凯捷百挠抓心,好言好语相劝口水都快说干了,她也不理不睬,他忍不住在病房里烦躁地踱步,质问她到底想怎么样?想要他做什么她才肯配合?!
杨菱琴便把唯一的要求轻飘飘却又坚定不移地说了出来----离婚。
邹凯捷起先坚决不肯离婚,甚至苦苦哀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改过自新,浪子回头,可她一听到这些话就闭上眼睛,充耳不闻,一声不吭。
因为她还在哺乳期,医生不敢开太多消炎退烧针,只让邹凯捷每隔四个小时给她喂儿童的退烧药,可杨菱琴再也不肯吃,即便被他强行灌下去也一滴不剩地吐了出来。
邹凯捷摸着她那滚烫不已的体温,那病态红得滴血的脸蛋,以及脱水得起皮的嘴唇,再这样烧下去还得了!?
此时此刻,他眉头皱得紧紧的,心里是从来没有过的煎熬,满脸的挣扎和痛苦。
这样的对峙在过了两个小时后,邹凯捷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果后,终于深深地闭上眼妥协了,语气消沉到了谷底。
“好,我答应你,等你好了就离婚。”他口中落下的‘离婚’二字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
杨菱琴冷笑地摇了摇头,虚弱道,“把离婚协议书打来,签字。”
邹凯捷咬牙,只得匆忙出了医院找了家打印店弄了两份离婚协议书过来,两人大概商量了一些条款和赡养费后,杨菱琴毫不犹豫地签了字。
那干脆利落的样子看得他又是一阵钻心的刺痛,可轮到他时却几番迟疑踌躇,那名字怎么都下不了笔。
偏生杨菱琴还给他投了一把火,“邹凯捷你能不能像回男人?”
邹凯捷一狠心,把名字给签了上去。
杨菱琴虽虚弱,但一看到他签了字顿时来了力气,伸手把两份离婚协议书给拿了过去,看到那签名栏上他的名字,长长地吁了口气,她终于要跟这个男人脱离一切关系了!
“现在满意了吧!?”邹凯捷寒着脸,神情落寞至极,他把退烧药递给她,“把药吃了!”
这下不用他催,杨菱琴也十分配合地吃了药,咕噜咕噜地喝了几杯水,还强撑着精神吃了一碗粥。
她得赶快好起来,最好明天就能出院去民政局把剩下的手续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