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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2 / 2)

双浑浊的眼珠似乎很轻微地闪动了一下。

姜颂在床边坐下,给绿萼稍微洒了点水。

“小娥和弟弟都长大成家了,不用操心。”他低着头,把手上的水擦干净。

张如森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目光并不聚焦。

姜颂沉默了一会儿,“他们如果有事儿需要照应,我不会不管。”

他又扭头看床头上的花,“这绿萼,是长浥找的。他听说你喜欢,让人费了不少功夫。”

言下之意,顾长浥也不会为难他的儿女。

张如森的眼珠稍微动了动,目光落在了姜颂身上。

姜颂也明白,“我不怪您。我父亲也不怪您,您把我看顾得很好。”

他鼻子发酸,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哭。

他握了握张如森枯枝一样的手,“我也是大人了,虽然不争气,但也没有不如谁,能照顾自己。”

或许是另外一种幸运,姜颂不曾和什么人这么正式地告过别。

他想让他放心。

但是心里又憋着一个疑问,一个他或许问了能得到答案,而不问就一定会遗憾一辈子的疑问。

他想问张如森对吴家掌握了一些什么,曾经写给他的一串数字究竟是什么的密码。

但张如森现在甚至看不出是不是还清醒。

姜颂安静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拍了拍张如森的手,“您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他心里知道,再没有什么两天了。

插管里的气流似乎发生了轻微的变化,出口的地方发出了细小的哨音。

姜颂低头看他。

张如森的眼睛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珠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姜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墙上挂着一幅紫袍玉带图。

那是他亲手画的,原先被张如森挂在客厅里,家里来个人就要炫耀一下:“这是老姜儿子画的。”

有一次姜颂就在他家,来的人和张如森打趣,“画得再好也是人家姜总的儿子,你跟这儿得瑟什么劲儿呢?”

张如森那时候头发就不多了,拍着姜颂的肩膀说:“那小颂也算我半个儿子呢,照样也是我疼大的。”

包括后来姜正国去世,姜家四面楚歌。

姜颂正用命保姜家,虽然不敢轻生,但对生命也没太多期待。

不过是家仇未报,还有游子在外尚未长成,不敢死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张如森跟他说:“人活一辈子,太多身不由己。但是你只要还活着,好多事儿就还有个转圜。”

姜颂偏过头,对着稍亮的地方看了一会儿才转头跟床上的人说:“这幅画得不好,我就带回去了,之后再画一幅更好的送您。”

张如森的眼睛闭上了,只有身体微弱缓慢的起伏表明他还活着。

姜颂拎着那幅画拧开门,一双双眼睛都有意无意地望过来。

张小娥的眼睛有些红肿,“颂哥。”

魏雨谋还没走,目光打他手里一扫,“姜总来看望病人,空着手不说,还要带东西走?”

原本坐着嗑瓜子吃茶水的人也都停下手里的动作,拍拍裤子站起来。

“我父亲对张叔有恩,张叔在我姜家劳苦功高,已经算是报了。”姜颂被人围着,说话依旧不紧不慢,“去年冬天张叔就改到别家高就,他的股份是顾长浥顾总收着。就已经跟姜家没关系了。”

他把画展开,露出里面的落款,“这是我十几年前给张叔画的画,本来是出于情谊送给他。如今情谊没有了,今天这一遭儿来,就顺手带回去。”

张小娥茫然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捂着嘴痛哭了起来。

“人还没走,姜总这边的茶就已经凉了。”魏雨谋带着些讥讽,“不愧是名满京圈的硬骨头,硬到心坎儿里了。”

顾长浥什么话都没说,低着头很轻地笑了一下。

魏雨谋立刻住了嘴,忌惮地看了姜颂一眼。

“没别的事儿我就先走了,诸位好坐。”姜颂冷冰冰地扔下一句,卷起画轴走了。

魏雨谋看着门合上,恨恨地咬牙,也准备走。

“魏总,跟着吗?吴总不是说盯着他?”一个人凑上来跟他说。

魏雨谋出了门,声音就不再压着,“那老东西连声咳嗽都发不出来了,肯定半句话都不能说。至于那幅破画儿,就薄薄一张,能有什么玄机。”

“万一……”那人有些担心。

“万一个屁!”魏雨谋挥挥手,“你没看姜颂旁边跟着什么人?顾长浥是他/妈你们想招惹就能招惹的?嫌命长了!?”

回去的路上,姜颂一直盯着手里的画出神。

他知道那画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但眼前却是张如森油尽灯枯的眼睛。

他有些解不开。

他不知道张如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幅画的。

是病危之前,是确诊之时,还是在办公室里被浇那一杯热茶之前。

他猜测过张如森跳槽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

但是习惯了太多众叛亲离,他也没有往更深的地方想。

甚至在张如森给他指明那幅画的前几分钟,他还在想要不要利用眼前的将死之人。

他对敌人没有仁慈。

但是过去那些回忆不肯放过他。

就好像从始至终,张如森都是一个不曾背叛他的,和蔼可亲的人。

最可鄙的。

他此刻最深重的情感并不是悲伤,而是庆幸。

他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庆幸顾长浥不曾需要像今天的自己这样来同情深意重之人告别。

他不敢想,要是躺在床上的人是自己。

顾长浥坐在床边,要像自己刚刚那样,挖空心思说一些让他安心的话。

却很清楚这世界上的事很快就和这个人再没半点关系了。

他放不放心,该走就走。

他想不出来当年顾长浥被自己送走之后是怎么假装一切都好的,也想不出来顾长浥是怎么活在一个纯黑的社交网络头像里的。

所以他才要吃那种药吗?

还有顾长浥回国的时候,看见一个病骨支离的自己,又是怎么徒然怀恨的。

顾长浥那些咬牙切齿,忽然都有了解释。

他一心向死的时候,手上戴着顾长浥一步一叩首求来的护身符,还费尽心机地盘算着把一切留给他,想着哪怕自己死了顾长浥也在这世上有所依托。

多么滑稽。

姜颂望着车窗外掠过的新柳,双眼干涩。

他没什么可哭的。

他早知道他的眼泪对这个世界无计可施。

不像姜正国活着的时候,他甚至不用真的掉眼泪,就能得到几句简单无奈却有效的安慰。

小孩子才有资格哭。

车在家门口停下。

姜颂下车的时候甚至和顾长浥笑了一下,“快暖和了。”

一进门他就被顾长浥推在了墙上。

姜颂没什么力气挣,只是由着他攥着自己的手腕,“又干嘛?”

顾长浥低下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你说的,我可以亲。”

姜颂实在是心力交瘁没心情,只是听天由命地向后靠着,闭上了眼。

顾长浥很有耐心,就着他的唇缝不紧不慢地吮。

他感觉到顾长浥的舌尖很柔软,一点一点舔着他的嘴角。

不像是亲吻,更像是安抚。

那种好闻的木质香漫过来,第一次让姜颂觉得委屈。

他咬着嘴唇挺了挺腰,打起精神来。

被人叫叔叔的,掉眼泪叫人看不起。

他努力朝着顾长浥笑笑,想推开他,“有劲儿没处使就把剩下的核桃剥了。”

顾长浥低着头,揉了揉姜颂那双早就把他出卖了的红眼梢,“没事儿了。”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差点儿让姜颂的眼泪掉下来。

但他还是忍着,“我知道没事儿。”

“哭出来,姜颂。”顾长浥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姜颂飞快地把那一滴眼泪擦掉,“我哭什么?谁像你啊,小孩子似的。”

“姜颂,”顾长浥把他护在自己和墙之间,“你在我这儿,一直可以当小孩子。”

姜颂想说小屁孩子少装大人了,但是眼泪就是不听话地往下掉。

顾长浥伸手把他环抱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可以哭,难受就哭。”

姜颂想控制但是控制不住。

他紧紧抓着顾长浥的衣服,终于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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