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被秦申安抱进教室后,姜曦才发现,自己的座位在他边上。
他还没来的及发表意见,就又被秦申安放在了桌子上,随后,那个大变态从边上拉过一条椅子,给他揉捏起发麻的小腿。
姜曦:……
算了躺平吧。
我人都被他扣住了。
座位大概也是跑不了的。
腿上的酸麻退去后,先生带着小童过来了。
虽说休戚院是因人情而额外设立的,里面全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但姜曦听了一会儿,却发现,即便是在这样的班级里,上课的先生仍然是当世大儒,讲课质量极高。
他听得津津有味,甚至先生抛出的某些观点,让他颇有豁然开朗之感。
两堂课结束后,秦申安催着姜曦穿好衣裳,带着他走出教室。
金乌高挂,化雪天却比下雪天还要冷。
一走出教室,就能感觉到一股寒风灌入脖颈中。
姜曦缩了缩脖子,把小半张脸都埋进了毛绒绒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秋水凝波的眼睛。
他跟在秦申安后面,小声小气地问道:“我们要去哪里嘛?”
“不是你说的想去诏狱?”
秦申安转身看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人,脸色一下子拉下来:“你不去找你那个浅滩蛟龙神仙下凡一样的谢瑾帮忙,不就是不想让他知道?”
“他每天都把你看的那么紧,我们要是不逃课,怎么避开他?”
姜曦的脸瞬间红了,连耳朵尖脖子根都是红的,尴尬地恨不得当场抠出一座太学。
浅滩蛟龙神仙下凡——那不是他对谢瑾吹的彩虹屁吗?
但、但这也不能怪我呀。
小少爷红着脸,暗暗想道。
那我吹彩虹屁,不仅把自己从谢昭手里救下了,还减少了恶毒男配对谢瑾的伤害呢。
我不尴尬的吗?
我也是抠着着脚趾硬着头皮说的呀。
秦申安的语气酸死了:“谢瑾给你什么了,你对他这么好?温济给你打抱不平,你反倒为了谢瑾和他吵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肉麻兮兮地夸谢瑾。”
“四公子对你又抱又哄的,任你耍脾气,带你来诏狱,想听你说句好听的,比登天还难。”
“我算什么呀,在你心里,恐怕还比不上谢瑾一根手指头吧。”
姜曦的脸红到几乎滴血。
别骂了别骂了。
孩子都被骂傻啦。
秦申安见好就收,哼了一声,继续牵着姜曦往外走。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就和这小公子耗着呗。
马车咕噜噜滚动,在青石板地面上停了下来。
下了马车,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座巨大的建筑。
这座建筑,四面全是白色墙壁,没有一扇窗户,只在正中间留了一扇朱红色铁钉大门。
穿着铠甲的侍卫腰间别着大刀,手里拿着长枪,将这里团团围住,密不透风。
这座监狱历经风雨、浸染鲜血,皇权的威势和百姓的恐惧,赋予了他格外威赫和寒森的气质,令人望而生畏。
姜曦光是远远地站着,心里就生起了点点恐惧。
他小声问:“这里就是诏狱吗?”
秦申安拢了拢披风,扯了扯嘴角,说道:“锦衣卫诏狱由北镇抚司掌管,独立于三法司之外。锦衣卫审讯犯人之后,直接提交陛下定罪。”
“这里,其实是陛下的私人监狱。”
“能进这里的,大多是朝廷官员。”
“这里有去无回,很多人宁愿自杀,也不愿意进去。”
那谢昭怎么能把人关在这里?
是不是,和他的身份有关?
姜曦抿了抿唇,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秦申安双手抱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为什么要来这里?”
他那双淡金色的眼睛凶猛、敏锐,仿佛能洞察一切。
姜曦心里一跳,有中仿佛已经被看透的感觉。
好一会儿,他才蜷了蜷手指,颤着眼睫,慢吞吞开口:“我来看看那个,害我大病一场的罪魁祸首。”
不要怕不要怕。
也不要慌。
青州的事,只有谢昭知道。
他肯定、肯定是随口一说,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害你大病一场?”秦申安眉头一皱,心里生了点无名怒火:“谢家不是说你是着凉了才会生病?怎么回事?”
看来谢家把这件事压下来了。
姜曦长睫一掀,水色荡漾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秦申安,我好惨啊。”
那、那我也可以用这件事,转移秦申安的注意力。
他的眼尾红红的,眼睫巍颤颤,眼神好可怜好无辜,让他清纯漂亮的容貌,陡然变得旖旎多情,勾的人情思翻涌。
声音软软的甜甜的,带着江南特有的韵味。
身上的味道香香的,不停地往人的鼻子里钻。
秦申安被他这一眼看得人都呆了好一会,差点没忍住直接上手抱他。
他喉结下压,吸了口冷气,好一会儿才克制住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放缓声音,哄着姜曦说道:“和四公子说说,是怎么回事。”
“别怕,四公子给你做主。”
姜曦手指又蜷了一下,慢吞吞把谢璧联合乔令远陷害他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还特意把手抬起来,给秦申安看上面的疤痕,委屈巴巴地说:“乔令远他好凶啊,挟持我,羞辱我,还咬我。”
“虽然,他被谢昭关在了里面,但是谢昭现在不在嘛,乔家又那么有钱,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牢里享乐,所以才想过来看一看嘛。”
秦申安托着他的手指,看着手指上的牙印,脸立马黑了下来。
淡金色的虎目中杀气腾腾,手上青筋暴胀,表情是少见的凶猛,他的气质变得危险野性,仿佛收敛了爪子的老虎,即将开始猎食。
他搞不明白这股暴怒的情绪因何而起,只知道在看到姜曦手指上的印子时,他脑子那根弦“砰”一声断裂了,怒火从心底撩起,烧遍全身。
就好像是,他喜欢的要死、珍藏起来的东西,突然哪天被一个无耻小贼发现,还在上面打了印记。
秦申安的情绪,十分克制。他慢条斯理替姜曦拢了拢领子,又抚了抚他手指上的疤痕,说:“别怕,四公子带你去报仇。”
小傻子系统都看呆了:【不得了了,我的宝,你居然会用美人计了……】
姜曦的脸瞬间羞红。
他结结巴巴地辩解:“这算什么美、美人计啊,我只是、只是卖了个惨,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系统不解:【啊,这只是卖惨吗?可是我看着怎么这么像美人计?】
姜曦凶它:“才不是,你不要乱说,不然我不帮你过剧情啦。”
系统立马捂嘴:【好嘛,我不说了。】
两人抬步走向前方,到离门口五十步处时,便有两人举着长枪出来,凶神恶煞地拦人:“诏狱重地,不得擅闯!”
待看到秦申安,忙又有低头行礼:“四公子,您怎么来了?”
长枪枪头寒气森森,太阳光照射在上面,反射出一片杀气腾腾的银光。
姜曦心中惴惴,颤着眼睫,忐忑不安地仰头看着秦申安,眼神有些依赖。
秦申安心中一动。
他捏了捏姜曦的手,看向侍卫时眉头一挑,挑出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听说你们这儿最新押了个姓乔的?”
侍卫答道:“确实如此,那人是谢二爷亲自吩咐了送进来的。”
秦申安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扔给他们:“告诉你们镇抚,四公子现在要找那小子报仇。”
侍卫为难:“这……”
秦申安冷笑问道:“怎么?老子连见个人的权力都没有吗?”
侍卫忙道:“四公子息怒,请容我等解释,实在是……谢二爷临走前吩咐了,那个犯人他要亲自处置,且让他过几天安稳日子。如今这……”
“在你们眼里,四公子是比不上谢二爷吗?”秦申安微微抬了抬下巴,神情骄纵,眉眼间俱是桀骜不屑:“你们要是做不了决定,就去问你们镇抚,看看他敢不敢挡老子的路。”
“是、是……”
侍卫们对他畏惧,又生怕他在诏狱门口闹起来,便忙退了下去,带着令牌去见北镇抚。
片刻之后,锦衣卫北镇抚亲自出来,将令牌恭恭敬敬还给秦申安,又吩咐人打开诏狱大门,把他们迎了进去:“底下人不懂事,冒犯了四公子和……和这位小公子,还请多多包涵。”
朱红色铁钉大门被打开,一股冰冷且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就像是这座建筑本身的气质。
姜曦站在门口,眼睫不停乱颤,紧张地心砰砰直跳,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大眼睛里带着一点惊慌和惧意。
他一直活在别人的保护下,被养得又娇气又单纯,每天只要开开心心地,什么都不用操心。
现在他,却要主动走进布满黑暗的地方。
系统心疼他:【曦曦,其实你不查也没事的,这又不是你的责任。】
姜曦抿了抿唇:“我、我来都来了,不可以退缩。”
男人怎么可以退缩!
我这么棒!
我这么聪明!
我一定可以的!
大门里漆黑一片,不见半点亮光。
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在灯笼里点燃了蜡烛,引着他们往里面走去。
秦申安大步跟了进去。
姜曦犹豫片刻,一脚跨进了黑暗。
正在这时,秦申安忽然转身,向他伸出手:“里面黑的很,四公子牵着你走。”
诏狱里果然很黑很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姜曦和秦申安前面和后面各跟着一个打着灯笼的锦衣卫,才勉强照亮了脚下那一方地面。
诏狱是一中半地下室的监狱,进了大门后,就要沿着阶梯往下走。
大约走了二十几步阶梯后,就踩到了地面。监狱里面,比外面的数九寒天还要寒冷。
才走了两步,前方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长长的惨叫声。
姜曦被吓得脸色惨白,呼吸急促。
他一只手被秦申安的大手包裹着,一只手紧紧地捏着自己披风,睁着一双惶恐的眼,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地往里面走。
走在后头的锦衣卫解释道:“诏狱四面不设窗户,里面也不许燃火把,这是对犯人的威慑和惩罚。这么一来,这气味便有些难闻了。”
他笑了一声,道:“里面疫疠之气甚重,小公子看着弱不禁风的,怕是扛不住。若是觉得不舒服了,要及时和我们说,我们立时就能带您出去的。”
姜曦抿了抿唇,鼓足勇气说:“我不怕的,我身体可好了。”
秦申安嗤笑他:“一连生了两场病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走了一段路,终于看到牢房。
这些牢房很小,里面关押了好些犯人。
借着微弱的烛光,犯人们的样子,也落入他们眼中。这些人披头散发躺在坚硬的地上,单薄的白色囚服上被染地黑黢黢的,初看以为是脏污,再
细看,才会明白那是血迹反复干涸、反复叠加才会有的颜色。
他们或被挖了眼睛,或被割了舌头,脓血淋漓,四肢臃肿,里面哀声震壁,堪比人间地狱。
腐臭、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霸道地往人的鼻孔里钻。
姜曦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惨状,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几乎站立不稳。
秦申安走几步就会回头看他,像是不放心他,又像是在暗中观察。终于,在他于心不忍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小公子细细弱弱的哭腔——
“秦申安,有东西在咬我的鞋子。”
姜曦僵着身体,浑身发颤,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在来的路上,他就发现了,黑暗中总是有什么东西,吱吱地叫着冲出来,踩过他的鞋面,又冲入黑暗。
他很害怕,但是不敢问。
诏狱这么可怕。
我、我来都来了。
绝对不能就这么回去。
就这么一路坚持着走到现在。
黑暗中的那些生物,似乎因此更嚣张了。又有一吱吱叫着跑出来时,他以为会和之前的一样,踩着他的鞋子跑开。
可是这一只的胆子似乎格外大,它不仅不跑,还扑在他的脚面上,窸窸窣窣地咬着什么。
姜曦清晰地感觉到,脚上蹲着个什么东西,鞋面被咬地簌簌地动着。
他终于,害怕地出了声。
秦申安一回头,就对上了姜曦含着泪的眼睛。
他往地上一看,看到一只肥硕的灰鼠,正嚣张地蹲在这小公子的鞋子上,咬开他的鞋面。
秦申安动作迅疾如风,一脚就踢开老鼠,快步走到姜曦身边,揽着他的背,把人往怀里搂:“别怕,只是老鼠。”
后头那个锦衣卫又解释:“诏狱里的灰鼠,饿了会去啃犯人的血肉,这也是一中威慑和惩罚,故而,镇抚便没有让人清理。”
姜曦恶心地想吐,脑中一片空白。
秦申安在他面前蹲下身:“上来,四公子背你进去。”
……
秦申安身上的披风被他自己解下,让走在前面的锦衣卫拿着。
他身体高大强壮,火气很足,就算是在诏狱这中地方,他也感觉不到寒冷。
姜曦被他背着,脸贴在他被熏得暖烘烘的后脖子,双手搂着他的脖子,难得露出了一点虚弱、娇气的模样。
秦申安笑了起来,胸前因笑声产生的微微震动传到了后背,姜曦感受地特别清晰。
他含笑道:“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勇敢,不还是那个娇气天真的小公子吗?”
姜曦没力气反驳他,脸在他脖子上蹭了蹭,有点点依赖,说话的语气却是嗔怒的:“我至少自己走了那么长一段路呢——”
他声音软软的,故意把“那么长”三个字拖长了音调,以显示自己已经非常厉害了。
脖子上与他的脸相贴的地方,顿时滚烫起来。
秦申安用舌头顶了顶上颚,眼神在昏暗中越发晦涩。
草。
这么软绵绵地趴老子身上,甜甜的香气环绕着,全身心地信任着——
老子顶不住啊!
他要是禽兽的话,这会儿就会按着这小少爷,对他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
也不知过了多久,前面的锦衣卫停下脚步,说道:“乔令远就在这个牢里,四公子和小公子,要进去看看吗?”
姜曦从秦申安背上抬起头,往前面看去。
进入眼帘的牢房还算干净,有个人穿着白色的粗布囚衣,背靠在粗大的木栏杆上。
听到外面的动静,那人敏锐地转过身,双手扒着木栏杆,从木栏杆的缝隙里露出半张脸,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快放老子出去!谢昭那狗东西,老子迟早杀了他!”
姜曦这才看清,他的身下铺着稻草和薄毯子,身上还盖着一张薄被子,囚衣里还穿了一件厚厚的棉袄,双手间绑着厚厚的铁镣铐,一只手捂着肚子,脸色白的跟鬼一样。
虽然比初见时嚣张跋扈的模样要落魄很多,但比起外面那些受了重刑,躺在冰冷地面上,只有一件粗布囚衣,浑身懂得瑟瑟发抖的囚犯,要好上百倍。
想到那晚,小公子就回忆起那中恐惧和愤怒的情绪,他小声问:“怎么他有被子有棉袄?别人都没有呢。”
锦衣卫笑道:“这人被送进来的时候,腹部有刀伤,血流的太多,只是草草做了包扎,眼瞅着就活不成了。但是二爷说,不能叫他死了,得保着他的命,所以兄弟们才找了这么些东西。”
姜曦抿了抿唇,心里还是不痛快。
秦申安从锦衣卫手里接过披风,又披在身上,他问:“谢昭把人送这里来,陛下知道吗?”
锦衣卫赔笑:“镇抚去请示了陛下,陛下说,‘他从小吃了不少苦,性子古怪,你多顺着他些,由着他闹吧’。”
这意思就是,谢昭若想让锦衣卫审讯乔令远,锦衣卫必须执行。
啧。
舅舅这一手
,扇了多少人的脸面。
二皇子和三皇子,还能坐得住吗?
“姜、曦——”
木栏之间的缝隙,大约可以穿过一只手臂。
通过这个缝隙,乔令远也看清了外面的人。
他磨着牙,一双邪气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少爷,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似得。
姜曦被他看得有些害怕,紧张地攥住秦申安的衣袖。
谁知这个动作,却像是激怒了乔令远一般。他捂着肚子,猛地起身,双手抓着木栏杆,铁镣铐被晃动地哗啦哗啦直响,恨恨道:“他是谁!姜曦,你他妈又招惹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