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去包扎的吗?
啊这……不会出事吧?
他忙起身,抿了抿唇,紧张地问:“你还好吗?你的手怎么样了?要找大夫吗?”
宋彦回虚弱一笑,道:“失血过多,我觉着有点冷,此事不好外传,我已经着人去请亲信过来包扎。”
他垂着头,一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对不起小公子,今日吓着你了,我不知道,原来你这般讨厌我……”
“我……”姜曦蜷了蜷手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讷讷道:“你要不先坐我这里?”
宋彦回笑容苍白,虚虚地点了点头,额头冒着冷汗,慢慢坐到姜曦的座位上。
小少爷小心地把他的手放在扶手上,又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想递给他又有点犹豫,似乎对造成这样的情况很不好意思。他眼眶中还有些没退去的晶亮水色,纤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声音小小的,细细的:“你要不要用帕子压一压?”
宋彦回看着他,心突然疯狂跳动。
怎么这么不记仇?
这么乖,会被他这种坏到骨头缝里的人一直欺负的啊。
他垂下眼,点了点头:“麻烦小公子了。”
啊,要我来吗?
我、我不敢啊。
姜曦看到血就要晕了,哪里还敢帮他清理,他求助地看向谢瑾。
“我来——”谢瑾起身走到姜曦边上,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拿起帕子狠狠按了下去,甚至还碾了一下,神情又冷又狠:“宋公子忍一忍,这伤口太深,得用力点才行。”
他这副样子,分明恨不得当场把宋彦回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唔……”宋彦回眉头一皱,额头上满是冷汗,脸上露出痛苦神色,细碎的呻吟从唇间溢出,脸色又白了几分。
姜曦看得胆战心惊,纤长手指攥住谢瑾的袖子,战战兢兢道:“你、你别这样……”
……
好在这时,楼上上响起了“咚咚咚”飞快跑动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一个穿着青色书生服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大夫跑了上来,冲到宋彦回身边蹲下:“公子,你怎么样了?”
姜曦忙拉开谢瑾,把位置让出来,抿着唇,小声说:“大夫来这里。”
宋彦回的伤口又深又长,大夫上了药,绑了白色的布带后,血便止住了。
中年男人皱眉道:“明年陛下要加恩科,公子定是要参加春闱的,怎能如此不小心?好在右手没伤着,不然,您只怕连笔都拿不住。”
这么严重的吗?
姜曦紧张地轻喘一口气,小声说:“那你要好好休息……”
宋彦回脸色苍白,勉强一笑,道:“张先生,我没事,别吓唬人。”
“我没事的,小公子别怕。”
张先生叹了一口气,带着收拾好东西的大夫走了。
下楼后,他脸上担忧的神色消失不见。
天色擦黑,房间里燃起了蜡烛灯火。
隔着鹅毛大雪,仰望二楼的暖色微光,张先生嗤笑一声:“杭州的俞公子过不了美人关,名满京城的宋公子、和谢三公子,难道就过的了吗?”
“美人乡英雄冢,你们啊,迟早要栽在这美人身上。”
“但愿公子,还能分得清轻重缓急。”
……
天色变黑后,大宴开始。
姜曦跟着谢瑾和宋彦回,去了招待客人的正厅。
在大景朝,圆桌已经普及,早已不是分食而坐的习惯。这客人们的位置如何安排,又是一桩讲究的事情。
譬如宋家宴席,首先一个,定是男女分桌,男人们在前院,女人们在后院。
其次,陛下及各位皇子,要坐主桌。因着这是宋阁老的寿宴,主桌上还要有宋阁老的位置。
其余的依次而下,便是朝廷重臣、宋家的至交好友、宋家关系较好的人家、宋家的泛泛之交等等。
朝廷重臣,能与皇帝坐在同一屋里,至交好友,则排在两边的房间,如此依次排开。
姜曦本以为自己会和谢家人排在一会儿,没想到谢家人反而被拆了个七零八落。
安阳伯和世子排到了朝廷大臣那里,在皇帝隔壁的隔壁;谢家其他人排到了关系较好的人家,离主桌十万八千里。
反而是谢瑾和姜曦,排到了皇帝所在的那个房间里,和京城极出色的少年公子们坐在一处。
少年公子们与谢瑾有旧,好些人曾亲眼目睹姜曦为谢瑾和温济吵架,对他态度极好。
一见到姜曦,他们便露出和善笑容——
“哎呀,是曦弟弟啊。”
“没想到还能和曦弟弟坐在一块儿,当真幸运。”
“曦弟弟喜欢什么,我来给你夹。”
“都是自己人,可别拘谨。”
……
“好哦,谢谢大家。”姜曦对这种场面并不怯场,应对十分得体。
位置坐满后,丫鬟们便送上了菜肴。
姜曦胃口小,被谢瑾伺候着吃了几口,就饱了。为了逃避投喂,他默默地观察起了桌上其他人。
主桌上首那个是皇帝,他穿了一件常服,容长脸,眉毛很顺滑,长了一双熟悉的凤眼,面容和太子一样温和,但威严深重,和太子的病弱完全不同。
宋阁老年纪很大了,如今六十岁,留着长长的胡须,风度翩翩,老了也是个帅大叔。
另外的桌上,有位大人长了一脸络腮胡。
啊,这个脖子上有好大一颗黑痣!
这位老大人也很有气度,他的桃花眼,和谢瑾的好像!
咦,他看过来了!
姜曦的视线和那位被他偷看的老大人对了个正着,他尴尬了一瞬,立刻冲人家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
那位老大人似乎愣了一下,拉了拉边上同僚的袖子,往他这里抬了抬下巴。
姜曦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吃饭。
谁知片刻后,便有下人走到他的身边,恭敬道:“这位公子,莫大人有请。”
啊,叫我过去啊。
刚刚不该乱看的!
姜曦抿了抿唇,站了起来。
谢瑾眉头一皱,拉住姜曦的衣裳起身,问道:“我可以陪他一同过去吗?”
下人一愣,转头看向莫大人,见莫大人点了点头,方才道:“大人说可以。”
走到莫大人身边,就见他拧着眉打量着他,眼神激动、哀伤而隐忍。他问边上的人:“你看,是不是很眼熟?”
边上那位老大人道:“自是眼熟的,他和当年的京城第一美人周大小姐,有七分神似。老夫不过见了一次,便再难忘却。只是可惜了,红颜易逝,青山常在啊……”
姜曦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只是眨了眨眼,在心里问道:“统,他们说的周大小姐是谁?”
系统回复:【我猜是你奶奶,你忘了,谢昭就是因为你和家里某个长辈长得很像,才怀疑你的身份的。】
姜曦:“对哦,安阳伯也说过这种话。”
害。
那我奶奶配了安阳伯这种人,真是太可惜了。
莫大人亲切地拉过姜曦的手,像是一个慈爱的长辈:“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姜曦乖乖道:“我是安阳伯府的,名叫姜曦。”
莫大人一愣,皱着眉看了眼陪着小少爷过来的谢瑾,又把目光转回,迟疑问道:“莫非……你就是那个抱错的孩子?”
姜曦转头看了眼谢瑾,怕他心里不舒服,小声说:“那是意外,我在外面挺好的,也没吃苦。”
莫大人神色冷凝,他严厉道:“你既回来了,你与谢瑾,为何还不各归各位?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未曾接到安阳伯的帖子,说你归来之事!”
他又把视线转向谢瑾,冷声发难:“谢瑾,莫非是你舍不得谢家富贵?还是安阳伯那势力至极的老匹夫,看不上亲孙子?”
他这一发难,立刻把周围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连主坐上的皇帝都放下了筷子。
很快,姜曦便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那是谢家抱错的两个孩子吧?”
“宋家怎么把他们排在一块儿了?”
“安阳伯知道了,岂不要气死,他自己还在隔壁的隔壁坐着呢。”
“那老东西见利忘义,听说曦鸾公主要招谢瑾做驸马,死活看不上亲孙子。”
“连族谱都不给入,就连这太学的名额,也是那孩子的哥哥给要来的。”
……
“这么说来,谢瑾的户籍便成问题了,那他岂不是不能用这个名字参加明年的恩科了?”
“这功名也该抹去了吧。”
“倒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若是轻拿轻放,以后所有世家,岂不是都可以去挑选天赋卓越的农家子弟,改个姓当自家孩子养,常保家族荣誉?”
“这事儿不能开这个口子。”
……
姜曦愣住了。
他看向谢瑾。
谢瑾是冷白皮,眉目秾丽,冷若冰霜,素来十分端得住。但此刻,被如此多的朝廷重臣打量讥讽,他再能忍耐,也忍不住泄出了一丝难堪。
姜曦问道:“统,这不是爽文吗?大家不是都喜欢谢瑾,讨厌我吗?”
“为什么在这里,他们会质疑谢瑾?”
系统道:【唉,其实他的身份,一直都是他的政敌攻击他的弱点。】
【只不过在书里,原主的行为实在是太粗俗,名声恶臭,谢瑾又太完美,强烈对比之下,好些人不忍他这好苗子埋没,便没有多说什么。】
【但这种质疑,一直是在的,他的身份毕竟很尴尬。】
漂亮的小少爷,突然替谢瑾感到难过。
身份被换,难道是他愿意的吗?
如果可以,谁愿意接受这种无端指责啊。
我这样没用的,都能考上秀才。
谢瑾这么厉害,就算在乡下,他还是有一飞冲天的希望啊。
姜曦抬眼,扫了眼乌泱泱的人群,他心里有些胆怯,但还是蜷了蜷手指,鼓起勇气说:“和谢瑾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愿意还回来的。”
“谢瑾很好很好,对我也很好,你们不要怪他。”
谢瑾猛地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