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的行程,让姜曦离京城越来越远，也让他的心越来越焦灼。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给俞轲留下线索,又能不给秦家造成损失吗？
马儿打了个响鼻,扬起脖子晃了晃脑袋。
朦胧的太阳挂在远方的山坳上,就像是金红色的咸鸭蛋黄一样,又漂亮又可口。
又快入夜了。
这里是一片荒芜的山林，四处都是白雪和枯树,没有一点人烟，看来今晚,又要宿在外面了。
一切都如姜曦所预料的那般,秦家侍卫们纷纷下了马,开始拾柴烧火打猎搭帐篷。
小公子也被俞轲从马上抱了下来,去一边歇着了。
一开始的时候,姜曦也想去帮忙的,可是秦申安根本就不给他机会，秦家军们也压根不敢让他碰那些粗活，这么一来,在别人忙碌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些无所事事，只能坐在马车里陪四个孩子说话。
今天下马后,他却没有去马车上，而是站在路边,看着山坳里的落日，咬着手指发呆。
“你在想什么？”背后忽然响起秦申安的声音。
姜曦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面向太阳,抿着唇没什么兴致：“没什么。”
秦申安走到他的身边，和他并排而立：“你是不是在想，该怎么样留下记号，让俞轲找到你？”
他怎么知道！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
可恶。
秦申安不也是男配吗？
他怎么就能这么聪明？
姜曦的心颤了一下。
金色的余晖投射过来，将他们两人笼在落霞中。
小公子乌泱泱的睫毛上，似乎也被染成了金色，尊贵又漂亮。那带着金色光芒的睫毛乱颤了好几下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姜曦心虚地半垂着眼，压根就不敢看秦申安，嘴巴上却还是要否认的。只听他慢吞吞说：“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秦申安低着头，周身的气息很黑暗，像是处在无法见到天日的深渊里。
轻轻叹了口气后，他拉过姜曦的手，将一个瓷瓶放在了他的手中，忐忑道：“这是追踪粉，如果、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真的恨不得立刻飞奔回京城去找俞轲，你可以沿途洒下瓶子里的粉末。”
他似乎彻底放弃了一切，把决定权完完全全地交给了姜曦，因此声音也十分平静：“秦家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不管是俞轲、谢瑾、宋彦回还是谢昭，但凡有一个人追上来，都不会放过秦家。我只求你一件事，我可以死，但是放过大嫂他们……”
他紧紧握着姜曦的手。
在快要结束的时候，声音中还是带上了一丝颤抖：“姜曦，我把我的命运交给你。”
“你让我死，我就去死。”
“你让我活，我便用这条命去爱你。”
在这一瞬间，姜曦忽然觉得自己整个肩膀上都像是压上了千金，都变得沉重异常。
秦申安押上了秦家所有人和他自己的命，来堵他的那一丝心软。
他就是个赌徒！
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是，姜曦却偏偏被他捏住了软肋。
他没办法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
秦申安能狠下心来赌，他却不能。
他输了。
……
从白兰径去山东，会经过天水湖。
“姜曦”用一把匕首撬开了天水湖的冰层。冰层一破开，他的匕首再往冰洞里一戳，就戳到了一条鱼。
一个眼生的男人走到他身边，从匕首上拿下还在甩着尾巴的鱼，吸了口气道：“再多扎几条，吃了这一顿后，咱们得往前狂奔，估计是没时间停下来吃东西了，趁这会儿多存点体力。”
“姜曦”点了点头，又把视线转向了冰洞里。
干枯的树枝上燃起了火苗，几条鱼被串在长剑上，烤的喷香。
围坐在火堆边的人说起了话：“老陆那边传来消息，官道那条路被堵了。朝廷的四皇子亲自带人守在那边，直接给老陆肚子上捅了个窟窿。”
“姜曦”嘶了一声，皱眉道：“老陆那会儿顶着的是四公子的脸吧？这四皇子的手也太黑了，这是成心要弄死四公子……秦家究竟哪里得罪他们了？”
有人道：“他们那群人心脏，只在乎利益，哪管秦家是不是忠臣……可怜国公爷和大公子，就这么被人害死了。”
“姜曦”狠狠地咬了一口烤好的鱼发泄怒气，随后说道：“别说这些了……今日的线索留好了吗？咱们得替四公子多拖点时间，二公子和三公子情形都不怎么好，眼下秦家只能靠四公子撑着。”
“秦家军不能倒，咱们得多帮着四公子。”
从京城到山东的三条路上，每一条路上，秦申安都派了人留下姜曦的痕迹，为的就是搅乱追兵的视线，拖延逃跑的时间。
众人纷纷回应：“对，秦家军不能倒，我们生是秦家军的人，死是秦家军的鬼！”
一阵慷慨激昂之后，有人看着“姜曦”的脸，深深叹了口气：“唉，四公子哪里都好，怎么就看上了个男人，非要把人一起带走？不就是脸好看了点吗？连娃都不能生……要是少了那个累赘，他也不会走的那么难。”
“姜曦”冷冷抬眼，他将手里吃剩下的鱼骨狠狠扔在地上，骂道：“你知道个屁！谁允许你这么说承华子先生的？”
“你知不知道先生在士林弟子中的地位？仅凭先生一人，便能筹够京城雪灾的粮食！”
“秦家军近年来屡次失利，除却皇室忌惮以外，朝廷中重文轻武也是原因之一。户部、兵部全握在那些文官手里，人家想不给咱武器就不给，不给咱粮食就不给，国公爷打个仗，还得公主在后方转圜。”
“文人的笔，杀人的刀。便是你真是英雄，文人手中笔一动，也能把你写成狗熊。若是承华子先生愿意辅佐四公子，天下士子之心便能聚拢大半，四公子唯一的短缺也被弥补了，到时候就算是要……要弄死姓郁的那群狗东西，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可警告你们，我心里素来敬佩承华子先生，你们以后若是见着他，也给我恭敬点，不然我可对你们不客气！”
“姜曦”的脸上，还戴着□□。那张脸又漂亮又乖巧，这般粗鲁冷厉地说着狠话，着实让人觉得不适应。
在场的人，都是经年在一起训练杀敌的老队友，他们从未见过“姜曦”这样凶狠的样子，
怔愣之下忙点头道：“我们都知道的，你放心，若是见到了这位先生，我们必定恭恭敬敬的。”
“姜曦”这才开始烤另外一条鱼，只是，他刚叉好鱼，四周忽然传来疾风呼啸之声，眨眼间，大片箭雨落下，设在他们的肩膀上、小腿上、手掌上。
“姜曦”刚捏住长剑起身，一把剑就搁在了他的肩膀上。他缓缓转身，看到那人个子很高，容貌俊秀，一身明光铠甲，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睛睁大，神情怔愣。
他认得这人，那是旬阳太守的大公子俞轲，也是他们四公子的情敌。
这位俞大公子，定是瞧见他这张“承华子”先生的脸，所以才会失神。
我何不趁此机会重伤他，逃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