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璨找了一个椅子坐下,随口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成亲了,我记得你好像说过什么——此生不嫁?”
“关你何事,”踢了踢青年的脚尖,长公主下巴一抬,神色傲慢道,“滚滚滚,赶紧滚,我这里不欢迎你,若你没有去处,本宫就赏你点银子,去客栈住。”
卫璨看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只觉好笑,摇头道:“殿下只会‘关你何事’和‘关我何事’这几个字么?”
女子柳眉一挑,不甘示弱道:“也好过你白白生了张嘴,却说不出点像样的话好!”
“虽说殿下地位比我高不少,可论辈分,我可是殿下的舅舅,你这样对待舅舅,是不是——”卫璨正欲再说些什么,就听到院落外传来吵闹的声音,正朝着他们所在的房间走来。
而面前的女子也闻声瞪大了眼睛,呆愣片刻,连拖带拽的想把他推出去,却在看到一袭红色的身影后又把人拉了回来。
方幼青才发现,侍女被打发去送东西了,房间中竟不知不觉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若是被那些宾客看到,新婚当日皇朝长公主竟和一男子在婚房中独处,那青龙国皇室的脸面可真是被丢了个干净。
哪怕对方是她的舅舅也不行。
有侍从和没侍从在,那完全是两种情况。
焦急之下,别无他法的长公主随意打开一个柜子,把神情错愕的青年塞了进去。
“都怪你个惹祸精,遇到你准没好事,进去待着,等人走了再出来。”
砰的一声,柜门被关上了。
卫璨眼前的世界归于黑暗,只余柜子缝隙的那一道亮光。
女子衣物的熏香袭进他的鼻腔,卫璨无奈一笑。
她是不是忘了,前门走不了,还有后窗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卫璨只得歇了出去的心思。罢了,就在这‘罚站’一会,好像也没什么丢人的。
方幼青刚把人塞好,就传来了敲门的声音,她整理了一下仪容,道:“进来罢。”
长公主身份尊贵,没有宾客敢闹洞房,故把驸马送到之后,宾客便相携离去。
只是心里难免有些遗憾,若是能再得见公主一面,哪怕是是折寿十年也值了。
房门合上,呆立在门前的驸马双眼朦胧,面色酡红,一看就被人灌了不知道多少酒。
浑身都是难闻的酒气,方幼青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先把外衫给我脱了,扔出去,难闻死了。”
白玉京眼珠微微转动,反应一会儿,开始乖乖地解开外衫。
幸亏他酒品还不错,若是耍起来酒疯,那他今天夜里就别想睡在屋里了。
外衫脱下,露出里面的白底金边的交领长袍。
见他呆愣地拿着手中满是酒气的红色喜服,方幼青又道:“丢出去,听不懂么?”
“……”
跟一个醉得失去意识的醉鬼计较毫无意义,方幼青干脆抢过他手中的衣物,打开房门,一把丢了出去。
凉风吹了一会儿,屋里的酒气终于散了些。
方幼青现在只想把白玉京摁在床上让他赶紧睡着,好让卫璨走人。
于是她想也没想地拉住他的手,把他带到床边,用力一推,男子毫无防备地摔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眼中还带着茫然不解,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推他。
拉起被子朝他头上一盖,方幼青道:“睡觉,你应该感觉到荣幸,你是本宫第一个服侍睡觉的男人。”
对上他睁得大大的眼睛,她又心生一计,伸手覆上他的眼睫,用力向下一抹。
在醉鬼试图挣扎睁眼的时候,幼稚的长公主恶声恶气地威胁道:“不准睁眼,睡觉,再睁眼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果然,这下不敢动了。
颤动的睫毛也趋于平静。
“我……不睁眼,求你别挖我的眼珠子……”
方幼青敷衍应声,悄然把柜子打开,用眼神示意卫璨赶紧走人。
被推着出去的时候,卫璨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床上躺着的清冷男子正合着双眼,没有表情的时候,他和那个裴衍……少说有五成相似。
他的面色沉了下来。
就是不知道驸马,知道他是因为长得像裴衍才有幸成为长公主的夫君吗?
只是个替代品罢了。
夜色降临之前,裴衍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皇城。
家在皇城的,便各自回了自已家,不在的或是没家的,便跟着裴衍一起回了将军府。
刚洗去一身风尘,吃上两口热饭,就见侍卫神色为难地前来禀告:“将军,府外来了数十人,用箱子抬着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说是要送还给将军府。”
抬头,他压低了声音道:“听他们说,是公主府的人,说还有话要转告给将军……”
裴衍有一瞬的晃神,但他随即温和笑道:“让人进来吧,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抬着木箱的公主府侍卫接连而入,将东西放下。
裴衍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碎成一块块的白玉屏风碎片。
长相端庄的女官面色迟疑,最终还是开口道:“将军大人,失礼了。”
裴衍颔首:“你说吧,殿下让你转告什么?”
“殿下说,‘别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往本宫的公主府中送,脏了屋子。’”
裴衍失笑,道:“劳烦回去告知公主,微臣谨记教诲,绝不再犯。”
王升一进大厅,就看到了一箱子一箱子的玉石碎块。
他分辨了片刻,才不可置信道:“砸了?这就被砸了?”
裴衍点头。
王升心如刀割,哭天抢地道:“这玩意价值连城,若是卖了,足够买下来一个小城了!长公主说砸就砸,未免太过奢靡浪费,她不心疼,我可是心疼死了!”
“本就是送给她的东西,怎么处置是她的自由,切勿私下议论长公主。”裴衍合上箱子,“解解气也是好的,我欠她良多。”
大概是今晚月色跟那一夜太像,裴衍甚至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七年前。
犹记月色下,她白皙稚嫩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泛着水光的双眸,无一处不彰显着独属于少女的勃勃生机。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被他一拒绝,就又哭又闹,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
也许是那眼神太真挚,他其实,是有过那么一瞬动摇的。
只是片刻后,他终于清醒了过来。
不仅是君与臣,他们更是隔了十七岁的年龄鸿沟啊。
他在边关征战沙场,生死难料,哪怕是能平安归来,又能陪这小姑娘几年呢?
他叹气,冷漠地拒绝了她,并且亲自把她押送回皇宫。
半生烽火硝烟,他送走了太多人,也见证了太多死亡,敌人的,友人的……他也迟早是其中的一员。
送回后,小姑娘恨极了他,裴衍归去之时,甚至都能感觉到她少年人不加掩饰的恨……以及毫无保留的爱。
手心硬生生掐烂的血肉已经愈合如初,只留一些泛白的疤痕。
近些日子身体日渐直下,待到祭拜过先帝以后,就赶紧回去吧。
无法许诺她未来,至少可以在自己死之前给她打下更多的疆土。
让她永远当着四国之中最为尊贵骄傲的公主。
恣意到,永远不会为了一点小事而郁结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