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样一提醒，方幼青才感觉到了刺骨的冷。
刚才风刮得大，她急着去通知人，干脆把碍事的雨伞给丢了，顶着大雨跑过来的。
男生的眼神真挚诚恳，在雨幕下显得格外温柔。
方幼青怔了怔，感激地把衣服推了回去。
“会被浸湿，你穿着吧。”
她加快了步子向前走了走，跟在了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身影背后。
于礼收回手，眼神暗了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但转瞬又恢复了人畜无害的那副模样。
快得仿佛刚才都是幻象。
夜深露重，周致脚刚踏上甲板，就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方幼青在后面听着心揪得慌却也不敢上前关心。
救生船已经放好，就在船梯下面，王航见他们几个人来了，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救生衣分发完，招呼着众人赶紧上船。
“先下去一个男的，后面再下女生。”
船梯是贴在轮船侧边的几根凸出的铁条。
女生先下去要是跳不稳，很容易掉进水里。
赵杨烦躁地拍了栏杆一下，“你他妈的怎么开的船！老子的命你赔得起吗？”
“别在我这耍你的少爷脾气！”王航阴沉沉地目光直直地向他射去，“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死了我就能活？”
“别忘了沉的是老子的船！我他妈的打拼了这么多年的全部身家都在这里！”
赵杨也不是个好惹的，王航这一顿怒吼已经彻底地激怒了他，眼见两人就要打起来，步行舟面无表情地拦在了中间。
“赵杨，你先下去，小枫第二个下，你接着她。”
隆隆的雷声震耳欲聋，闪电在不远处炸开，闪出一道白光，照亮了附近的海域。
暴雨夜的海面波浪翻涌，危机四伏，像是一只张着嘴，择人而噬的野兽。
王航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在这种关头跟他打起来，步行舟一挡，他就顺势走到了一边。
而赵杨得了步行舟安排的任务，心中再气，这会儿也只能强压下去。
他平日里热爱极限运动，攀岩滑雪不在话下，身手极为敏捷。
不过半会儿，赵杨就爬下船梯，跳到了救生船上。
“小枫，下来！”
他在下面喊着。
步聆枫有些恐高，船梯又是紧贴着船体，看起来是直直的陡。
可身后的人还在等着，她咬牙颤抖着身子向下爬。
铁条上的螺纹还沾着点锈，沙沙的，混着雨水，又磨手又滑。
她以前娇生惯养，哪里吃过这种苦。
下了几格腿就直打颤，脚也软了。
倏地，步聆枫脚下一滑，后仰着掉了下去。
“小枫！”
好在她离救生船的距离不算高，又有赵杨托着，只是半边身子跌进了水里。
被拉上船后，她猛地扑进赵杨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赵杨僵了僵，像是被电打了一样把她推开。
“小枫，哪怕你算是我半个妹妹，也不能这样，我的怀抱只能留给我未来的老婆，你别动不动就扑我。”
他抗拒嫌弃的样子让步聆枫哭得更厉害了。
高处的步行舟见她没事，提着的心总算松了点。
“快去啊，别磨蹭。”王航伸手推了方幼青一把，“到你了。”
“咳咳……”
周致咳嗽得愈发频繁了，身躯都有些微微佝偻着，面色苍白的吓人。
如果再在这里等下去，指不定体力撑不住。
方幼青看了他一眼，鼓起勇气道：“让周致学长先上，他身体不好……”
周致抬头望她，眸中有些诧异。
女孩眼神坚定却又忐忑，迟迟不肯迈开步子。
王航气得直恼，又拿她没办法。
赶着送着对这男的好，上船这么多天，也没见人跟你说两句话的。
自作多情！
“得得得，周少爷你赶紧去，这丫头倔得要命，别耽误大家时间！”
“周致，你先去。”步行舟也道。
事态紧急，周致顺着梯子就下去了，他身手怎么说也比女生利落些，稳稳地落在了救生船上。
“这下总行了？快去！”
这次轮到了方幼青。
她倒是不恐高，但鼻梁上的眼镜被雨水一打，镜片花了不说，鼻托和眼镜支架都变得滑溜溜的，一直在往下掉。
爬到一半，她侧首估计高度的时候，眼镜顺着鼻梁直直地滑了下去。
方幼青也不敢伸手去扶去接，只能眼睁睁看着眼镜掉进了大海里，溅出一小朵水花。
没了眼镜，她的世界变得模糊起来。
赵杨扶着她站稳了后，步行舟、程相臣、于礼和王航也极快地爬了下来。
赫卡忒号已经沉了大半，他们必须在旋涡产生前将船划离一段距离，不然很可能会被沉船时产生的旋涡吸进去。
暴雨毫无停下的意思，海面上波浪翻涌，海水和浓稠如墨的夜空差不多成了一个颜色。
合力把船划离了一段距离后，赫卡忒号彻底沉了下去，在它沉没的同时，中心形成了一个极速旋转的旋涡，连带着那一片的海水都陷了下去。
几人坐在船上，气氛沉默冷凝，几乎降到了冰点。
半响后，步行舟语气平静地开口道：“你是对哈克尔海峡这一带最熟悉的船长，今天的事情，我想你需要跟我解释一下。”
弓身抱头坐着的王航骤地抬起头，他忍了又忍，把激动的情绪强压下去，才沉着声开口：“声呐和雷达出现了问题，船没能避开暗礁。”
赵杨嘴张了张，“放你——”
他打住赵杨想说的话，解释了两句：“出海前我不仅检查过，东西也是半年前才换的，别总血口喷人，我不至于为了谋财害命把我自己的命给搭上。”
更何况双拳难敌四手，这群公子哥再怎么不济，联合起来动手，他也抵不过。
赵杨噎了噎，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步行舟揉了揉眉心，烦躁万分。
现在只能等待救援了。
如果运气差，指不定真要死在这里。
这个救生船上，有他的亲人，他的兄弟，还有……
步行舟低头用手掌遮住了脸上失态的表情。
无论如何，他现在不能软弱。
“抓紧！”
王航忽然大吼一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后方朝他们奔涌而来的波浪一浪高过一浪，几乎遮住了仅存的惨淡光线。
充气式的救生船在自然的力量下，显得如此渺小。
它不受控制地跟着海浪翻腾着，方幼青只能死命地抓住拉环才没让自己被甩出去。
“啊——！！！”
是小枫的声音！
“小枫！快拉住我的手！”
步行舟惊慌失措的声音紧随其后。
方幼青睁开被雨水打得生疼的眼，只见步聆枫抓着的拉环因为承受不住拉力断裂开来，她被猛地甩到了船的边缘。
“抓住我的手！”
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船上的人都不愿意跟她坐在一起，换了轮位置，最后她坐在了小枫身边。
所以这会儿她们两个离得最近。
方幼青松开一只握着拉环的手，死死地拉住了步聆枫的手臂。
而受到严重惊吓的步聆枫则是像抓住一根浮木一样，回抱住她的手。
“青青……”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睛中也有着莫名的情绪，不知道是雨还是泪。
可这一切方幼青都看不清了，她本来就近视，刚才还丢了眼镜，这会儿天色黑沉沉的，可见度更是低到了极点。
她现在脑海中就只有一个想法——
绝对不能让小枫被甩出去。
方幼青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把被甩得乱飞的女孩往上拉，再往上一点，旁边的王航就能跟她一起拉住小枫。
“步小姐上来点！”
不是其他人不想救她，只是目前船上的状态犹如过山车，若不是方幼青离得近，拉得及时，步聆枫早就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
松开拉环，无异于寻死。
“小枫，你使点劲，向上来！”
方幼青的声音因为手臂上传来的剧痛变了调。
从小到大她都喜欢安静，很少出去运动不说，胃口还小，吃得也少，身体素质属于典型的800米就能要命的那种。
拉住步聆枫用尽了她全身的气力，而且她感觉，手臂处因为长时间的拉扯，好像脱臼了。
可是她不能松开。
她拉着的，是她最要好的姐妹。
只要这只手不从肩膀处断开，她就绝对不会松手。
和她面对着面的步聆枫如何察觉不到她的异常？
对上她那双痛苦而坚定的眼睛，步聆枫感觉心好像被狠狠地撕扯开来。
她是个坏人，不配拥有这么好的朋友。
“你快点上来，我快拉不住你了！”
那个总是安安静静跟在她身边的女孩头一次这么大声的对她说话。
“赵杨！松开我！我去接小枫！”
“你想死吗步行舟！小枫有方幼青拉着，你现在去了比她死得快信不信！”
又急又凶的浪，水性再好的人也不见得再卷走后还能生还。
步行舟是他的兄弟，而步聆枫……只是兄弟的妹妹而已。
更何况步聆枫暂时还没生命危险。
他不能眼睁睁见着兄弟去白白送死！
赵杨死死拉着步行舟不让他从位置上离开，步行舟如同一只困兽一样和他撕打在一起。
“你他妈的松开我！”
不仅仅是小枫，再这样下去，好的可能是那个呆子的手废掉，坏的可能是拉环断掉两人一起去死！
他不允许……绝对不能接受。
哪怕是他死，她们两个中也不能有任何一个人出事！
步聆枫木木地回头，看了一眼赵杨。
可怜的是，那个男人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步行舟你别发疯！你是老子兄弟，今天我他妈就算被你打死，我也不松开手放任你去送死！”
那她又算什么？
“小……枫……你快点……上来……”
拉住她手的女孩，嘴唇都被咬出了血。
步聆枫看着她细白瘦弱，却承载了一整个人重量的手臂，和她那双充满担忧，却又坚定明亮的眼睛。
一道巨浪把船掀起，她清晰地听见上方的女孩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
“滋啦……”
拉环的连接处传来一声明显的撕裂声。
她都听到了，可那个女孩却像是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仍旧坚定地拉着她的手，一点也没松开。
步聆枫惨然一笑，缓缓掰开了她的手指。
在女孩不可置信和痛苦绝望的眼神中，一道巨浪过后，她被重重的甩进海中，然后被汹涌的浪潮卷向不知名的地方。
“赵杨我杀了你！！！”
“小枫！！！”
愤怒和悲痛的喊声交织在一起，被雷声和浪涛声所淹没。
船上的人还来不及悲痛，汹涌的浪潮就把他们直直地卷了起来，抬到空中，下方的海面下降，露出嶙峋的礁石。
滋啦一声。
方幼青只觉得身子忽然变得轻飘飘的，手里的拉环没了作用。
原来是断了吗……
失重的感觉袭来，她在王航惊慌的眼神中重重地撞向了礁石。
好痛啊。
但也只是短短的一瞬，紧接着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她没能拉出王航伸出的那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大家不用担心有雷，你们的评论我都看了的，但是为了不剧透，我也没回，总之结局我和大家的想法是差不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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