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辞抓着他的手腕, 面部抽搐得不能自控,颤声道:“快!去冰室!”
多年以来,李成风面对此等突发状况早已熟稔于心, 借着小道抄近路送沈清辞回书房中,快速地将固有的典籍摆放,借以重量平衡的机关术打开其背后的密室。
推门而开,缕缕寒气如冒青烟般渗出, 温度骤降, 周遭以冰雕蜿蜒生成,遇到微热的水汽逐渐融化成水珠滴落, 与沈清辞粗重的呼吸声相得益彰。
李成风扶着他, 跌跌撞撞地走到密室的冰玉床上, 面色凝重,尽是忧愁思虑。
沈清辞着实头疼难忍,额间冒出鼓胀抽搐的青筋, 神思混沌之际,耳畔尽是嘈杂的厉声怒喝, 划破天际的嘶吼似要戳破他的耳膜, 脑海里浮现涌上破碎模糊的画面。
小时候,昏暗无光的金殿, 素色幔帐被风吹起,楠木轮椅倒地, 他全身发颤, 趴在结冰的地上,下肢动弹不得。
忽然脖颈一紧,有人将他拎起,按到铜镜前, 掐着下巴,厉声道:
“沈清辞!你好好看看你的模样,看看你的眼睛,这是长生天赐予你的荣光,可你骨子里留着最污秽恶浊的血,即使有这副高贵的皮囊,也是最下贱的胚子!贱种”
沈清辞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琥珀眸子漫上血丝,赤瞳隐现,只觉心口毒发之势漫上咽喉,似要将他拆解入腹。
他心下一横,推开李成风,随即腰间软剑一抽,竟和他厮打起来。
剑锋所过之处,烙下冰痕,惹得冰室斜挂的冰柱摇摇欲坠,只余剑啸微鸣的金石铛铛声。
沈清辞如今神志不清,极力压抑着杀性,出招章法全无,破绽百出。
李成风身形翩若惊鸿,几个旋身而过,借着冰面易滑的优势将他手中的剑打掉,按着他的双肩,试图让他清醒过来。
“殿下!殿下!”
“不我不是”
沈清辞喃喃念着,眼前冰雪艳色似要刺穿他眼眸,殷红的血色染上面目,越发狰狞,怒喝道:“你们才是!我要杀了你们”
“师兄!”
李成风晃着他的肩膀,如雷贯耳般厉声喊着,脖颈额间的青筋似要爆裂而出。
一改平日的称呼,毫无往常被萧雪燃欺负得支支吾吾的样子,神色虔诚且凝重,眉间不乏忧虑渐深。
“成风?”
沈清辞讷讷地唤着他的名字,清明渐回,对上他清亮纯澈的眸子,耳畔微鸣。
忽地,脑海闪过珍藏已久的回忆,漫天白雪的皇宫多了一抹亮色,埋藏在心中童音话语逐渐涌上心泉,泛起涟漪。
“傻子,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李成风见他安稳下来,脖颈染上毒血的筋脉逐渐也消退,便扶他到床上,运功替他输入真气,调解体内混乱的内息。
沈清辞趁势点穴施针,佐以内息辅助,周遭的寒气渗入体内,他的眉毛染上冰霜,不过一刻,这来势汹汹的毒发终算是压下去了。
“殿下,感觉怎么样了?”
沈清辞缓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身上的月白华裳早已染成血衣,血花斑斓,他以手帕擦拭着嘴角的血渍,转身看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还好,总算是熬过去了,你这小子最近内力见长啊”
李成风顿时语塞,这还是沈清辞少有的夸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复,余光注意到掉到冰面上的望林剑,连忙起身拾起,双手奉上,颔首道:“这是属下应该的。”
沈清辞颇为无奈,接过剑,悯笑说道:“谢了!师弟!”
李成风一怔,眸光微闪,微不可见地,耳垂殷红,难掩小孩子般被认可的激动,不过回过神来,又难掩失色,慨叹道:“殿下,这得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这二十年来每到月圆之夜都是如此,就算是金刚不坏之身也经受不了这样的折磨。
沈清辞一笑,多了几番苦中作乐的滋味,忍不住调侃道:“以前不都是你安慰我,怎么这次反倒还让我劝解你?”
“殿下你可有想过,夫人有这般玲珑通透之心,今日之事,不过是个日常细微之处,她都能察觉怀疑去查证一番,这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着,李成风冷的忍不住发抖,拳头泛红,这常人进到冰室时常受不了,刚刚情况紧急并未察觉,沈清辞便干脆带他出来,转动着书柜博古架后的齿轮,以循着天机玉衡的星宿位列摆放,只有二人烂熟于心的解密方法才能将其打开。
“怎么?担心长缨会识破我背地里的身份?你能不能别这么乌鸦嘴,当我这二十年白混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到隔间换下了衣裳。
李成风一怔,嘀咕道:“怎么殿下近来居然还有心打趣我了”
思及此,余光瞥到沈清辞穿着单薄的长袍从屏风后出来,神色淡然,稍显如释重负,鬓间脖颈仍渗着冷汗,直流到脖颈束着的缂丝,遮掩几分淡淡的伤疤。
“殿下,几日后便是陛下的寿宴和祭祀了,礼部和墨家联合派发了帖子让京中的皇室宗亲和重要官宦出席到场,往年您时常在外,都没有参加,今年要去吗?”
沈清辞接过他递来的湿手帕,拭去面上的汗,应道:“要去的,以前还能借着不在京中的缘由,今年不一样,若是不去,身为礼部尚书的林枫实也难做,对林家也不好”
李成风点头应着,忽然想起什么,说道:“对了!殿下,今日我听到夫人房中的侍女说夫人让她们准备好寿宴的衣裳,还拜托王婶准备合适的寿礼。”
“什么!”
沈清辞一怔,按道理来说,寿宴之机,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难得同聚给璟帝贺寿,宴会表面看上去举杯推盏、觥筹交错,实则暗地里虚与委蛇,话藏机锋,真情祝贺还是假意讨好,都藏在肚皮里,人心不知。
她应是不愿理会,以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现在。
怎么会
思及此,他的眸色更深,窗外倾泻而入的月辉在他的瞳水里光影萦绕,不解中又似乎猜到一二,未敢确信。
三日后,到了要去参加璟帝的寿宴的日子。
林长缨满月毒发后,这几日都昏沉沉地睡过去,今日终是攒够了精神有了那么点精气神,在侍女的巧手梳妆下,面色也不至于吓到人。
中院花厅处,林长缨坐在镂空雕花方桌旁,在旁的侍女正熟稔地看茶点茶,桌上尽是王婶做的江南小点,放眼望去,皆是四方天井的细雪景色,虽四处宽敞有些寒意,可也不乏欣赏一番。
萧雪燃和李成风正忙着和王婶准备进宫要准备的东西,寿礼虽是客套场面,可依然还是要有的,由礼部记入礼单在册。
不多时,林长缨接过侍女递来的茶,余光瞥到许久未见的身影,依旧不动声色地叹茶,并未做出反应。
来者正是沈清辞。
侍女按规矩颔首问安,也递了杯茶给沈清辞,他接过,亦是不说话,也未有别的举动,二人就如此对坐,同看向庭院的落雪。
侍女喉咙微动,目光左看看右瞧瞧,忽然觉着这过于寂静的气氛不太妙,遂请示林长缨去后院帮忙,她也答应了。
作罢,侍女几乎是以“落荒而逃”的姿态从容退下。
花厅内归于沉寂,只余方桌旁的炭火时不时爆蕊溅落星点,成了仅有的那么点声音。
倏地,咯噔一响,林长缨将茶杯放到桌上,看向沈清辞,直接问道:“听说殿下近来偶感风寒,近来可好些了?”
沈清辞一怔,不过瞬间,淡淡应道:“老毛病了,劳烦夫人担心了。”
林长缨眉眼微挑,以前都还得多调侃几番,这次竟然这么言简意赅,这感觉就像和上次轩亭生着闷气一样
随即上下打量着他,如今他一身青蓝云纹海棠蜀锦广袖长袍,内衬是玄华月华深衣,腰佩玲珑红玉佩,躞蹀扣玉,衣袂绣冬青,下摆绣有桂花纹,端的是贵胄之象,清冷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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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沈清辞抿着茶,余光瞥到投射而来的目光,不免心慌,奈何仅是细微,并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