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也相信那些传言吗?”
村里少有砖石结构的屋子, 大多数都是木板稻草加上黄泥,隔音效果并不好。
颜慕虽隔着门,但里头的对话还是听的一清二楚。
“你先别问我信不信, 就说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先生叹。
“……”余渊许久没说话。
“没想到真是……”先生。
“罢了,眼下传言正盛, 你先在村里戴着, 以后再去京都吧。”先生。
余渊没有说话。
颜慕听见有脚步声朝门口走来, 听着像是余渊的脚步声。
她正要走远些,却听见先生又说:“你以后别来学堂了。”
颜慕怔住了。
先生这是让余渊……退学?
颜慕瞪大双眼,心跳如鼓。
余渊那么喜欢读书的人,知自己被退学了,那得有多伤心啊。
颜慕的心揪了起来。
她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打开了那扇房门。
余渊正准备出门,刚伸出手, 还没来得及拉开门, 就看见少女像头小牛般撞进了怀中。
淡淡的甜香萦绕鼻尖,莫名冲散他心中的烦闷。
余渊收起面上的情绪,伸手扶起撞的晕呼呼的颜慕。
“没事吧?”上次颜慕流鼻血的事情, 让余渊的印象过于深刻,导致他到现在还有心理阴影。
“没事。”颜慕揉揉脑袋, 想起余渊眼下尴尬的处境, 顿时一下子就清醒了起来,“倒是你, 余渊你没事吧?”
她面色紧张, 抓着余渊好一番打量。
“……没事。”余渊不动声色的将颜慕拉开。
全世界的人都在责怪他,只有颜慕关心他有没有事。
余渊心中泛起苦涩,苦涩中又蕴含着一抹甜蜜。
但是他转念一想。
若是颜慕知那些事都是他做的, 会不会也像其他人那样对他避之不及?
心中那抹甜骤然消失,翻涌而上的是更为浓烈的苦涩。
他无法想象连颜慕都对他疾言厉色。
颜慕……
颜慕是他贫瘠的十六年人生中,唯一的光啊!
绝对不能让颜慕知。
绝对不能!
余渊死死的咬住唇,忽然把颜慕往外推。
颜慕被推的一脸懵。
“……余渊?”颜慕被推到了屋外。
她左脚绊右脚,一个踉跄差点没摔倒。
余渊一把扶住颜慕。
少年的手臂长出了些许肌肉,摸上去硬邦邦的,不如从前那般细弱。
颜慕刚站稳,正准备抬起头问问是怎么回事。
却见余渊直接松开扶住她的手,然后当着颜慕的面,将木门重重关上。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颜慕反应过来时,她和余渊之间已经隔了一扇木门。
“……余渊?”颜慕试探的敲敲门。
空荡荡的,没有人回应。
屋内。
余渊脊背贴着木门,身子颓然滑落在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先生叹着摇了摇头。
余渊抿着嘴,倔强的不说话。
先生到底曾中意过余渊,不忍心就这么揭开他心上的伤口。
“先生,让我在这里呆一会儿。”余渊近乎是哀求的说。
“整个村子的人都知了,颜慕也迟早会知的。”先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余渊觉得先生的目光很刺眼。
即使身处泥淖之中,但是他还是无比厌恶这种怜悯的眼神。
他痛恨弱小的自己。
即使用尽最大的力气,他还是螳臂当车般违抗不了命运。
命运的车轮狠狠碾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连带着灵魂碾的粉碎。
余渊心中那防线崩塌了。
明明是炎热淡淡夏季,但是余渊低着头,却觉得浑身发冷。
先生叹了口气,:“我不知你对颜慕那孩子是什么心思,但是如今的形式你也看到了。”
“你不仅不能保护好颜慕,还会拖累她,连带她一起受人白眼。余渊,难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先生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的锤砸余渊心上。
余渊咬唇的力度骤然增加,口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他浑浑噩噩,不知在房间里待了多久。
许久,他才游魂般拉开了门。
屋外空荡荡的,没有少女的身影。
颜慕的手肿的不行。
她等了许久,都不见余渊出来。
无奈,她只好先回家处理下伤势。
原本白嫩的小手变成了恐怖的紫红色,还起了很多水泡。
薄薄的皮肤下充斥着积液,像一颗颗熟到快要烂掉的果实。
颜慕皱着眉,将水泡一个又一个的挑破,然后翻出药膏上药。
家中没有绷带,她只好找了干净的布条缠上。
颜慕不会包扎伤口,自己越裹越乱,最后将手包的和粽子一样。
等她处理完伤口,已经是中午了。
算算应该是午休的时间,但是余渊却迟迟不曾回来。
她等了很久,都不曾见到余渊。
虽然不是很想去学堂,但是颜慕终究抵不过对余渊的担心,所以她还是去学堂找人了。
眼下正是午休时间,学生们都回家休息了,教室里空无一人。
颜慕找了一圈没找见,刚好遇见正准备做饭的先生。
“先生,你有没有看见余渊?”颜慕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问。
“他方才自己一个人走了。”先生放下手中的青菜,扭头看着颜慕问,“他没回去?”
“没有。”颜慕顿了顿,鼓足勇气:“先生,您到底和余渊说了什么?”
“怎么?”先生转过身。
“余渊……从来不会不回家的。”颜慕咬唇。
先生叹了口气,将二人方才的谈话都告诉了颜慕。
颜慕听完后,低着头半天没有说话。
“先生,你也觉得余渊做错了吗?”颜慕小声问。
“……我觉得他错不错不重要。”先生叹气,“重要的是人言可畏。先生年轻的时候,也得罪过人,知流言有多可怕,所以先生孑然一身,躲到这个小山村里图个清静。”
“让余渊退学,既是为了安其他学生的心,也是为了保护余渊。”先生的视线落在颜慕粽子似的手上。
“余渊走了也好,你这段时间离他远点,自己也能过的安全点。”先生劝。
“可是……”颜慕抬起头,晶亮亮的眼中仿佛有漫天星辰闪耀,“若是连我都远离余渊,那余渊不是很可怜吗?”
“……”先生被颜慕问住了。
“我不想让余渊孤零零的一个人难过,也不在乎其他人是怎么看待我的。我会一直陪着余渊。”颜慕朝先生笑笑,“多谢先生担心,既然先生不讨厌余渊,那我就放心啦。”
颜慕和先生告了个别,转身往外头走去。
先生沉默着看着颜慕背影消失。
他看着余渊,就像是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骄傲、聪颖,但是又因为出身悲哀而可笑的自卑着。
不同的是,余渊有颜慕。
而他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先生似乎苍老了十岁。
他叹了口气,慢慢朝屋内走去。
颜慕往回走,没看见余渊,倒是看见了颜父。
颜父扛着锄头,正和人争论着什么。
颜父的脾气一向温和,很少像现在这般与人争论的脸红脖子粗。
还没上前,颜慕就听到了那些人的谈话。
“哎呀老颜,你还是别收留那个小野种了,你看那张猎户现在多惨。我前些天看见他,他只能躺在在床上抽烟,瘦的和骷髅架似的,见人来了都不理。”
“就是啊老颜,要我说,还是该把这灾星赶出村子。”
“对啊,老颜你要是想生儿子,和那周婶子成亲不就好了?那周婶子今年也才三十出头,屁/股大好生养……”
“爹。”听着话题越来越离谱,颜慕怕出事,赶紧上前。
谁知那些人看见颜慕,不仅不收敛,还更加过分起来。
“颜慕,你也劝劝你爹。”
“就是就是,你这闺女也傻,见着你爹踩火坑都不劝劝。”
“老颜,你闺女本来就身体不好,你还收留那个野种,也不怕拖累你闺女……”
颜慕是颜父的底线,见他们说到颜慕身上,颜父顿时就火了。
“余渊若是真有这么不好,就该看着我被毒蛇毒死!”颜父拿下抗在肩头的锄头,将其挥舞的虎虎生风:“再多嘴老子打死你们!”
那些人畏惧颜父手上的锄头,一时之间不敢造次,只好散了。
“爹,犯不着为那些人生气。”颜慕忙上前安慰,“你也知,村里人一向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