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左右,也许是地表白天储存的热意太多，到了晚上则全部释放出来，现在的气温并没有比白天低多少,反而更显得沉闷。
往常夏日里常能听见的蝉鸣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丧尸喉咙里低低的吼叫声。
就如他们所想，老城区里的情况比算是在郊区的大学附近要严重得多，低矮的房屋紧紧的挨在一起，中间透出的缝隙也是最阴暗的角落，谁也不知道里面会有什么东西。大街上丧尸成群结队的游荡，偶尔瞧见移动的车辆或是逃跑的幸存者,则会毫不犹豫的乱叫着追上去，企图填饱永远没有上限的食欲。
陈周开着一辆越野从中间疾驰而过，后面的两排座椅则坐着何旭平和另外两人,一根一根的点着香烟，不能开窗,就只能任由这味道在车厢中弥漫。
于珊珊皱了皱鼻子，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知道那家伙在哪？”
半晌,何旭平才问。
陈周握着方向盘抽空应了声：“知道,我一直跟着他。”
“要是他趁机跑了怎么办？”
“……”
那说不定还是好事！
有这想法的人自然不可能说出口,瞅着其它几人的脸色，讪讪的不敢作声。
陈周最后将越野车停在了一处空地,旁边是一排破旧的七层小居民楼,刚停稳就有几只丧尸嗷叫着扑到车身上，五官被玻璃挤压得更加扭曲。
魏明就在其中一栋居民楼里,其实原本楼前是有一片空地能供他停进去的，只可惜被各种小车歪七扭八的塞满堵住了路，只好停在了外头。
从他们的位置往小区里面看去,车身刚好将几个楼道口都遮住，再与几棵粗壮的树木相互掩映，要进去就必须得七绕八绕，有的地方还狭窄得一次只能通过一人。
但最让人不安的，是小区里一点动静没有，别说是人了，就是丧尸明面上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是躲起来了，还是……
都遭了那对父子的毒手。
“最里面那一栋，三楼。”
陈周说完扭身将车门猛的一推，两只丧尸被直接撞开，同时又将扒着后面车门的丧尸一脚踢开，再拥上来时迎接它们的便是闪着电光的铁棍，接着就直接被爆了头。
他引去了大部分火力，其他几人下车时就顺利了很多，不消片刻围在周围的丧尸便被解决得干干净净。
踏入小区时陈周趔趄了一下很快稳住了身形，捂着额头冷汗直冒。
那种拉扯神经的痛感更加严重了。
“没事，走吧。”他笑了一下，走在最前面带路。
小区里确实一只丧尸都没有，就因为这才更显诡异，就算是被魏明杀了也应该有尸体在才对。
几人都发现了不对，却又没出声只互相递了个眼神。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最里面的居民楼，楼洞的铁门已经只有一半是完好的了，搭在墙上晃晃悠悠的随时都可能掉下来。
“就在……”这里。
正这时，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一道显然是属于人类撕心裂肺的惨叫，到这种程度已经听不出男女了；另一道则是丧尸的尖啸，但只叫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生生切断了一般。
陈周抬头，声音是从顶层发出来的。
等那人类的惨叫停止，整个小区更是陷入鬼一样的寂静。
不知道是谁的喉咙里发出‘咕咚’咽口水的声音，陈周垂头沉吟了两秒，拿着铁棍就进了楼道。
于珊珊几步跟上，何旭平瞧了一眼明显生了怯意的两人，骂了一句：“连女人都不如！”
这种老旧居民楼是没有电梯的，一层两户门对着门，中间还放着不少杂物，一次只能容一人过身。几乎每一户的大门都敞开着，且上面都破了个大洞，显然经历过暴力拆卸。
地面上全是鲜血。
陈周想起那天在购物中心的厕所，那只丧尸一手就打破厕所隔间门的样子，心不断往下沉。
之前观察那父子两待过的三楼两户也是一样，大门敞开，里面却空无一人，左边这户血腥气明显比其他地方都要浓厚不少，如果忽略血迹，屋子里其实算不上有多凌乱。
“这血迹都还很新鲜，估计刚离开不久。”将各个房间都推开看过，何旭平指了指头顶，神色笃定。
那对父子肯定还在顶层。
依他看，大概是那个男人提前察觉到了他们，带着养的那只丧尸慌不择路，才跑到顶层去的。
陈周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几人继续往上走。
上面几层倒是发现了丧尸——只是都是已经死了的状态，无一例外都被取走了晶核。
经过六楼时陈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其中左边那一户看去，刚好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藏在衣柜之中，看见他们也没出声，陈周想了想，朝他比了一个嘘声的姿势，接着继续往上走。
七楼也没有那对父子的身影。几人看着再往上的楼道，尽头是一扇满是锈迹的铁门，关得很严实，门把处的血迹触目惊心。
在天台。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放轻了脚步靠近了铁门。
门后是‘呼呼’的风声，夹杂着什么在咀嚼吞咽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丧尸。
陈周果断去拉门把，第一下没拉得开，似乎是被人从外边给锁上了，第二下就变成了往反方向踹，这年久失修的铁门连一脚都没能承受得住，‘砰’的一声整张门掉到了地上。
扬起无数灰尘。
几人反射性的掩住眼睛，又很快放了下来。
虽然天色已晚，但天台仍有几盏破破旧旧的竖灯在发出暖黄色的光，电箱和风箱似乎还在工作，之前听到的风声就是它们发出来的，其实这个时候的夜晚哪里会有什么晚风。
一人高的位置还有许多粗铁丝，这是末世前这栋楼的人用来晒床单被套用的，但现在这些床单被套都变成了丧尸身上的东西。
那丧尸坐在木质的椅子上，全身都被这些布料和椅子绑到了一起，只露出一双脚和一颗头，猩红的眼里全是扭曲的嗜血。
这是陈周与何旭平第一次看见那男人豢养的丧尸，如果忽略脸上的脓包、青灰的眼白和尖锐的牙齿，这大概是一个十分斯文清秀的青年，很年轻，在末世前大概是刚出学校的年纪。
一块看不出是什么的肉递到了他嘴边，青年张开大嘴迅速的咬了下去，黏哒哒的血液糊得满嘴都是，从下巴滴落到床单上，洇湿一片。
几人有些惊骇的看着丧尸旁的男人。
比起两天前，魏明的状态显然低沉了不少，即使皮肤本就黝黑也能看出眼下浓重的青黑，眼睛却又亮得出奇，整体来说就是憔悴之中带着疯狂。
手上拿着一把家家户户都有的菜刀，蹲在丧尸旁边，身前摆着一副已经七零八落的男性尸体。
他面无表情的挥刀砍下去，似乎对鲜血溅了满脸都无动于衷，冷静利落入切菜一般将一只手臂一分为二后，拿起其中一半喂到了丧尸嘴边，又在它咬住的瞬间迅速缩回手来，继续砍下一块。
像是一个冷血无情的变态刽子手，看着丧尸时却又无比温柔。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脸色瞬间发白，于珊珊没忍住，侧过头干呕起来。
听见这声音男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来，露出的牙齿上同样沾满了血：“嘘，别出声，康平吃饭不喜欢说话的。”
他疯了！
彻底疯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着，就连魏明自己心底深处都明白自己是个疯子，但他不在乎，他只怕儿子没吃好。
在第一次亲手杀死一个活人时，魏明就在想，他早该这么做的，不该让儿子去承担这份罪孽，他杀了再喂给他吃，儿子就什么错都没有了。
自己已经是满手鲜血，杀丧尸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呢？
阴冷的盯着于珊珊看了两秒，见后者捂住嘴一动不动，他才低下头继续分尸：手臂、腿脚和脑袋这些容易分离的部位已经全部喂完，接下来就是主身躯，需要分成巴掌大的肉块，儿子吃时才能最快的嚼烂，也不会不小心连他的手一起咬下去。
看着这一幕的陈周几人终于忍不住了，体内异能涌动着就要动手。
男人却再次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和之前不同，这一眼看着他们，就像是在看死人，满是漠然。
下一秒他们便发现，自己再不能动了。
何旭平是完全没想到，自己异能成长了这么多，却还是能被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一切就像回到了前天的厕所隔间，屈辱又不甘。
这男人的实力究竟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步？
陈周全身电光乍闪，咬着牙忍受头颅里撕扯的疼痛感，调动异能凝聚到了手臂，慢慢的竟形成了一条一米余长的闪电，生生将周围照得明亮如昼。
其他人都有些讶异，何旭平脸上更是复杂难辨，在男人的力量压制下他虽然还是能调动身体里的异能，要实际凝结出来却只有陈周能做到。
明明升阶的是自己，却反倒显得不如他了。
魏明有些烦躁，之前也是因为这个人让他左右为难，已经放过一次了，没想到还是他要找上门来。
就这么容不下自己和康平吗？
他毫不留情的加重了用在陈周身上的精神力，后者脸色瞬间惨白，电光在他身上闪烁几秒后渐渐湮灭，只觉得全身像是被什么捏住了用力挤，那力量差点让他窒息过去。
然而这个时候，被绑在椅子上的丧尸却仿佛瞬间兴奋，全身都开始用力，木椅被它晃得‘咯吱咯吱’作响，喉咙间也发出了丧尸独有的吞咽声。
‘赫赫——’
而它的目标，却是离他最近的男人。
魏明一惊，果断将分出去的精神力重新压制回自己儿子身上，同时手上动作不停，迅速的砍下肉块递到儿子嘴边，它才渐渐平静下来，伸头一口咬住。
陈周大喘着气，虽还不能动，却不至于下一秒就要被挤成肉泥。
这些变化都发生在无形之中，虽然看不见，但从陈周和丧尸不同时间的表现，何旭平几人也能看出点端倪来。
男人需要花费大量异能去压制住那个丧尸，才不会让自己被反制。
如果他们能动，或许可以利用好这一点，但现在的情况却并不能如意。
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瞧着男人一点一点将地上的尸体全部喂给了丧尸，红色在他脚下蔓延成一片，随后他站起身来，满身鲜血，就像是从地狱赶来的嗜血的修罗。
“明明已经放过你们了，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也放过我们呢？”
他嗓音沙哑，在夜色中混沌不清。
陈周眼眶被刺激得有些发红，望着男人沉默了半晌，一字一句道：“不要再错下去了。”
“错？我吗？”男人笑了一下，若不是满脸的血，这一下其实可以说得上憨厚，只是现在就有些恐怖瘆人了。
“我是有错，我不该答应康平的，不该去买什么衣服，我们应该待在家里，那样他就不会出事了……”
“他那么好，那么孝顺，却被我害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谢蔓蔓在这里，大概会毫不留情的告诉他，第一批就成为丧尸的人都是之前就受到感染了，不管在哪都会变成丧尸的。
还好她不在。
男人自责的喃喃了许久，身形越发佝偻。
那丧尸吃完嘴里的还不满足，又无法挣脱身上的束缚，只能低低的吼叫着，瞧着男人的背影目光贪婪。
男人大概是知道的，所以他一次都没有回头看过。
“可是康平又有什么错！”魏明突然爆发了，有些歇斯底里的大吼着：“他才刚刚长大，才刚刚找到工作，人生才刚刚开始，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做错了什么你们要把他变成这样？啊？”
“为什么变成这样的不是我？我可以跟他换啊，我有罪，我是罪人，你们罚我就行了，为什么要动我的儿子？”
他显然有些疯魔了，陈周凝下目光，静静的看着这一切。
“为什么变成这种吃人怪物的不是你？不是你？为什么有这么多人都没事，就不能多康平一个？”
大概是许久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话了，魏明指着他们一个一个的质问过后嗓子没缓过来，靠在护栏上弯腰干呕了起来，只是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只呕出了一点酸水。
他用衣袖擦了擦，只将脸擦得更加血肉模糊，恍若未觉的咧嘴一笑。
“是你们对不起康平的，我为他杀人，我也没错，我没错！”
魏明的精神状况出了问题，但这不影响他使用异能，反而将精神力使用得越发疯狂。
这回不止是陈周，其它人也开始难受起来，那些精神力毫无规律的拉扯着他们身上的肌肉，似乎不揪下几块来不会罢休。
何旭平忍着疼艰难的开口：“为了你儿子就害其他人，你不怕遭报应吗？”
诚然，变成丧尸的魏康平很无辜，可那些被魏明抓去喂了丧尸的普通人又做错了什么呢？他们甚至其实都不是死在丧尸手里，而是被同为人类的魏明给害死的。
陈周心下一沉，果然瞧见魏明已经是一副完全被激怒的状态，怒气、怨恨在他脸上不断来回变化，阴沉得几乎要化为实质滴落下来。
“我怕什么？报应？”魏明心神一动，何旭平就原地惨叫出声：“我会和康平永远在一起，然后杀了所有害他变成这样的人！你，你们！全部都得死！”
说完他眼中杀意顿现。
“那你儿子呢？”
魏明愣在原地，缓缓转头看向陈周，后者喘着粗气，一字一句道。
“你说过你儿子，善良，谦和，孝顺，这样好的人就算变成丧尸，他会希望看到你为他做这一切吗？你就不怕有一天他清醒过来，反而更加痛苦？”
“变成一个吃人的怪物不是他的错，可有一个杀人的父亲，会让他痛不欲生！”
“说不定他现在没办法说话，没办法控制自己，可他的意识却能看见这一切，看着自己的父亲亲手喂他……吃人！”
“他会恨你的！”
陈周一口气说完就有些气喘吁吁，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大汗淋漓。
魏明神色逐渐变得惊恐，他转头去看那丧尸，分明还是那种毫无理智的眼神，他却似乎看见了那具身体里，儿子在满脸泪水的告诉他不要。
他不要变成吃人的怪物，他是人，他在求他住手。
“康平啊，康平啊……”
魏明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想去抚摸儿子的脸庞，擦掉他脸上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