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源源不断自口中溢出, 季晚疏在地面躺了许久,力气如同退潮的海水一般,久久恢复不了。
她视线模糊, 脑子里嘈杂得厉害,活像有一大片麻雀在她耳边叫嚷似的, 聒噪吵闹, 很是难忍。
须臾, 一只手将她缓缓扶了起来,眼前天旋地转一阵, 季晚疏稳了稳心神,再睁开眼时, 温朝雨正抱着她, 另一只手在怀中摸索着什么东西。
季晚疏喉头哽咽,眼里布满了血丝,沉默不言地看着温朝雨。
“把这个吃了。”温朝雨捏着一枚小药丸, 送到了季晚疏唇边。
季晚疏不动。
见她这模样, 温朝雨叹了口气,语调略有些不耐:“别耍性子了,这是退功散的解药, 你若不恢复功力, 今夜就别想走了。”
季晚疏顿了顿,还是没说话, 她张开嘴吞了那药丸,温朝雨便收回了手, 打算站起身来看看外头的情况,只是她才一动,季晚疏便飞快扣住了她的手腕, 哑声道:“你之前……”
她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温朝雨却知道她想问什么。
“我装的,”温朝雨说,“没傻到为了你去死。”
她原本是想要赌一赌,就赌南宫悯是不是真的要看着她自刎,也想看一看南宫悯究竟是什么打算,温朝雨在那一刻其实已经下定了决心,如若南宫悯不出手阻拦,那就说明她对温朝雨的确半分也不在意,那她往后也就不会再替紫薇教卖命。
南宫悯想考验她的真心,温朝雨亦然,她也想趁此机会瞧瞧南宫悯的心,只不过被那突然现身的小姑娘坏了事,两人都没能得逞。
寒风从窗外狠狠扑打进来,季晚疏浑身发冷,扣着温朝雨的手根本没什么力气,她说:“跟我回云华宫。”
温朝雨垂眸看着她:“不可能。”
季晚疏质问:“你到底为什么对紫薇教这么忠心?南宫悯究竟给你喝了什么迷魂汤?”
类似的问题,季晚疏早已问过无数遍,然而过往的每一次温朝雨都不曾作答,可此时此刻,温朝雨却破天荒地答了:“她于我有恩。”
“什么恩?”季晚疏紧盯着她。
“救命之恩,”温朝雨说,“我小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被爹娘遗弃在医馆,是南宫父女把我带回了紫薇教,也是南宫悯亲口要她父亲救我的。”
季晚疏意外:“你被爹娘遗弃过?”
温朝雨“嗯”了一声:“我爹娘是经商的生意人,家大业大,可从我出生后,不仅我自己长年累月患病,家里也祸事不断,状况百出,有个云游的野道士路过我家化缘,说我命数不详,克亲克友,他告诉我爹娘,若不想家道中落,就趁早把我送走。”
她说到此处,眼神复杂地看了季晚疏一眼:“你家也是经商的,就该知道生意人有多忌讳这个,那时正逢我大病,怎么治都治不好,我爹娘听了那野道士的话,便狠下心将我扔在了医馆不闻不问,后来南宫父女路过,问了我是谁家的孩子,得知我的身世后,他们便将我带回了紫薇教,如此,我才能活到今日。”
一言一语响在耳边,季晚疏神色惊诧。
这是她头一次听见温朝雨谈及自己的身世,可也没料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经历。
“后来呢?”季晚疏说。
“后来?”温朝雨凝视着她,片刻后才道,“后来我就在紫薇教住下了,过了一年我偷偷回到家中看过一次,发觉我爹娘过得很好,成了那地方远近闻名的大户人家,不仅住上了富丽堂皇的府宅,还每日都到城外布棚施粥,人人都说他们夫妻俩是大善人,名声好得很。”
季晚疏敛了敛眸子,问:“你不是说你爹娘早就过世了?”
温朝雨哂笑:“骗你的,我单方面当他们死了,毕竟他们也一定认为我死了。”
季晚疏深深地凝望着她,一时没了言语。
温朝雨又说:“再过了几年,他们又有了一个孩子,”她分明是笑着,可脸上的笑却并不像是发自真心,“不过我听说那孩子是他们在观音庙里收养来的,据说我娘后来怎么都怀不了身孕,这可能就是报应。”
言毕,她将季晚疏从怀里推开,抽身道:“对于我来说,云华宫不过是个短暂停留了几年的地方,紫薇教才是我真正的归属,你也不过是与我有了一段本不该有的师徒情分,但也已经十年过去,你趁早放下罢,何况我和紫薇教的渊源也已经告诉你了,往后你就别再缠着我,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去。”
见她这就要走了,季晚疏极力提了几分力道,拽着温朝雨不肯松手,哑着嗓子道:“我缠着你,并非是因为这个,我只是……”
温朝雨回头看着她:“只是什么?”
季晚疏嘴唇噙动,心里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观察着温朝雨的表情,半晌才闭上双眼,沉声道:“我只是想知道,当年你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再走,”她眼睫微颤,指节发白,“哪怕你告诉我你要去紫薇教,我也不会拦你,但凡你跟我说一声,我心里也好受点,你……怎么说也是我亲自挑的师父,就算有天大的事,你也万不该一声不吭地扔下我。”
像是一粒石子落入了深谭,泛起了层层细密的涟漪,温朝雨心中五味杂陈,堵得厉害,她沉默片刻,直视着季晚疏说:“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之所以不告而别,是因为,”她顿了顿,别过头去,“是因为我自认为没有跟你打招呼的必要。”
听清她说了什么,季晚疏一怔。
“师父是假的,徒弟也是假的,”温朝雨维持着不看季晚疏的姿势,“一切的情分也都是假的,我没有入戏,你却当了真,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
她说完,使劲挣开了季晚疏的手,转过身朝楼外行了去。
耳边的风声一瞬减弱,只有温朝雨的话语还经久不息地回荡着,季晚疏呆了一阵,瞧见温朝雨已行到门边,这才气喘吁吁地爬了起来,高声道:“我不信!”
温朝雨身形微滞。
季晚疏两眼通红,神情执拗地看着她的背影:“你要真是没有入戏,这些年来又何必数次偷偷潜入云华宫来看我!”
温朝雨背对着她,下意识捏紧了双拳。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来看过我许多次!”季晚疏声音嘶哑,语气却异常坚定,“不论是我下山执行师门任务,还是回锦城探望父母,我每走到一个地方,你都会暗中跟着我,那我再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厅中一阵死寂。
许久,温朝雨才回首道:“你是云华宫首席大弟子,我是紫薇教护法之首,你有任何动向,我都该及时查明上报,这没什么好稀奇的。”
季晚疏还要再说,温朝雨却像是陡然没了耐心,截话道:“别废话了!赶紧走罢你!一会儿南宫悯回来,我可不会再出面救你!”
“你刚才已经救了我两次,”季晚疏说,“南宫悯不会放过你,你继续待在紫薇教也没意义,跟我走!”
温朝雨又禁不住发起火来:“你真就是个陀螺,不抽你就不晓得动!”她骂完这句,立即冲门外的教徒们喊道,“都给我滚进来!赶紧把这个季晚疏抓起来!谁先抓住她谁有赏!”
“你——!”季晚疏气地呼吸粗重,但见门外一瞬涌进大批教徒,她只得狠狠剜了温朝雨一眼,拔腿便跳出窗外向玉兰殿逃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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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风急,尘雾漫天,栋栋楼宇在大火中轰然倒塌,惊起大片浓烟,尽目望去,整个紫薇教总坛已然陷入杀戮与战火之中。
抬腿在就近的一处假山上踩了一脚,满江雪借力落去地面,抱着尹秋飘然站定,回身看向不远处的后方。
假山水池边,南宫悯独立一侧,对面分别站着一男一女,三人各占一方,形成一个互相牵制的
三角,互相交换着神色各异的眼神。
方才南宫悯只差一步之遥就快追了上来,满江雪本已做好反打一招的准备,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两个不速之客,竟帮她将南宫悯拦在了后头。
满江雪遥遥打量这二人一阵,发觉自己并不认得他们,且她还发觉那一男一女显然也不认识彼此,都在不动声色地审视着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