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师父……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可如今这景象,梦无归早在多年前就已与她言明,说到底,还是她自己没用,如果她能拼尽全力讨得傅岑欢心,早日登上楼主,或是多给梦无归一些帮助,不那么被动地等到局势变成这般棘手,今时今日的事说不定便不会发生了。
年少时期说过的话还回荡在耳边,那时有多自信,而今就有多灰心。就算她能回到遇见梦无归的那一天当面拒绝跟她习武,梦无归也总有办法杀了傅岑拿到明月楼,这是傅湘不论如何都阻挡不了的事。
但她曾经信誓旦旦地说过,不会给梦无归这样的机会,她会努力当上楼主回报她的恩情,再护住明月楼和傅岑,现在想来,少年人的自负果真是又可笑又可悲。
最残酷的是,已经发生的一切,都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痛定思痛,趁早结束这些纷争,也尽快斩断这些乱麻,早点求个痛快。
“我心中后悔,但仍不反悔,”一番沉默之后,傅湘开口道,“您且说罢,不论您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都会全力以赴。我身上这身功夫有一大半是您教的,拜师这么多年,我一直没能为您做点什么,如今时机已经来到,不妨趁热打铁。我相信您和我一样,也想早日脱离苦海,那就不要再任人宰割,也是时候主动出击,那个人已经活得够久了,只有他死了,我才好跟着解脱。”
梦无归点了三炷香,插在了香炉里,她望着傅岑的灵位,轻声道:“那么你觉得,凭明月楼和我手底下的九仙堂弟子,现在足够了么?”
傅湘神情漠然,思忖片刻后回道:“若没有紫薇教在旁捣乱,足够了。”
“不,还不够,”梦无归说,“若只是杀了那人,我在多年前就可以做到,就算彼时我还羽翼未丰,但只要我告诉满江雪,她也不会放过他,但我没有这么做。我苦心经营,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想让他知道我要找他复仇了,却又不让他知道我到底什么时候复仇,我要让他在无休止的恐惧和未知的凶险当中心惊胆战地度过每一个夜晚,我要把他视为珍宝且付出过心血的东西当着他的面摧毁掉,然后再亲手杀了他。”
说到此处,梦无归低低地笑出了声:“不过我不会让他死的太过便宜,从我第一次在江湖上抛头露面,闯入他的视线,距今为止,他已经度过了很多个坐立难安和辗转反侧的日子。他每一天都在担忧自己何时会被我暴露名姓,也每一天都在绞尽脑汁思索对策该怎么捂住我的嘴,他过了这样痛苦的几年,内心必然早已到了撑不住的边缘,所以在杀他之前,我会让他成为武林败类,比一条丧家犬还不如,我还会任由他逃亡,躲藏,然后再被我找到,最后一边痛哭一边求饶地死在我手里。”
“就像他当初杀了冬姐和我爹娘那样。”
烛光幽暗,飘荡似鬼火,梦无归的面容在那光影更迭当中泛着冰冷的蓝芒。傅湘见过很多次她现下的模样,但此刻仍是感到不寒而栗。
傅湘心情复杂道:“但我们已经没有别的盟友了,您既然不止想杀了他,还要毁掉他看重的一切,那这事就永远不会容易了去。”
“所以除了让你坐稳楼主,我还要去见一个人,”梦无归说,“只要这个人愿意与我合作,我就可以荡平那座山,把那山上的美景化作一片废墟,如今的流苍山是什么样,那座山也该是什么样。”
傅湘正要问一问她还想见谁,却听赵管家忽然在外头叩门道:“小……楼主,外头来了个年轻人,说要见您。”
“什么年轻人?”傅湘走到门边,没有开门。
赵管家凑到门缝,用极轻的气音说:“他自称是梵心谷弟子,名叫沈忘,叫我不要声张,务必只说给您一个人听。”
傅湘眉头一皱,回首与梦无归对视一眼,待梦无归点了头,傅湘才应道:“叫他来。”
赵管家赶紧冒着雨下了阶,未几,便听一串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两个人影都停在了门口。
傅湘吩咐赵管家退下,等他消失不见,傅湘才推了门,瞧着那青年道:“是公子梵派你来的?”
沈忘点着头,进门后便冲屋内的两人行了礼,看向梦无归道:“见过梦堂主,我家谷主命我来此,是有要事相商。”
梦无归端详着他,说道:“我记得你,几年前在紫薇教总坛见过一次。”
“梦堂主好记性,”沈忘颔首,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龙纹玉佩,“我家谷主说了,您只要见了这物件,就能知道我家谷主是谁,他让我转告您,请您一定要将杀害沈师叔的真凶告知于他,您何时动身,梵心谷也自当随行,助您一臂之力。”
那玉佩乃是紫玉所制,通体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材质晶莹剔透,没有半点瑕疵。梦无归甫一瞧见那玉佩的样式,一张脸便顷刻间流露出浓浓的讶异之色。
“这东西……”梦无归一把将玉佩从沈忘手上抢了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末了才咬牙切齿道,“冬姐死了,他却还活着,他倒是有脸找上门来!”
沈忘说:“在下不知义父真实身份,是以梦堂主从我嘴里问不出别的,我来此也只为传话,所以梦堂主还请给个答复,我好回去复命。”
梦无归冷笑:“他既要你来找我,当是也清楚我是谁了,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沈忘说:“抱歉,我所知不多,对此给不出解答。”
梦无归面露憎恶,抬手将那玉佩摔了个粉碎,寒凉道:“很好……他犯过错,自然也要付出代价,梵心谷若真有心相帮,你就让他亲自来见我。”
沈忘拱手道:“义父替尹姑娘解了毒,功力尽失,如今正在谷中养病,暂时还不能出来见您。”
“那不是我该管的事,他必须亲自来见我!”梦无归冷然道,“否则他别想知道凶手到底是谁,他也想亲手为冬姐报仇是不是?他若不敢来,我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并且我杀了那人以后还要杀了他,再去杀南宫悯,我要杀了你们所有害过如意门的人,谁都别想好过!”
沈忘面露难色,但也还是回道:“这……也好,我会将您的话带到。”
梦无归呼吸急促,盯着那地上的碎片看了一阵,又问道:“叶芝兰是他杀的?”
沈忘点头。
梦无归冷哼:“看样子,他也早就和尹秋来往上了?”
沈忘说:“正是。”
梦无归说:“那好,你先让他尽快来见我,再把我们之间的事瞒下来,不许告诉尹秋!尹秋若是得知,满江雪也会知道,她们那头一旦打草惊蛇,我的如意算盘就要落空。你若胆敢走漏一点风声,我就把你们谷主的身份和伤重的情况告诉南宫悯,我会和她一起把你们梵心谷一锅端了,听明白了么!”
她这种种反应,早在来前公子梵就已预料到了,是以沈忘表现得很沉静,恭敬道:“梦堂主宽心,晚辈知道该怎么做。”
“那你可以滚了,回去告诉他,与我见面就得做好心理准备,”梦无归声色俱厉,目视着沈忘离去后,又折身冲里间喊道,“出来!”
阿芙从帘子后探出了头,没敢站到她跟前。
梦无归瞧了她一眼,说:“接下来的几日,你就待在你师姐房里,哪里都不准去,连门也不许出,你若把我这话当成耳旁风,出了事自会有人要杀你,到时候就别怪我不出手相救,你若不想死无葬身之地,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
阿芙神色恐慌,连连点头,杵在帘子后头一声也不敢吭。
师徒三人安静了一阵,梦无归又看向傅湘道:“别急,好戏就快开演了,有了梵心谷的支持,我现在是谁也不怕了。等这出戏落了幕,我自当与你清算账目,你可以提前想想怎么替傅岑报仇,我随时等候你的大驾。”
傅湘胸口起伏,好一会儿才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