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没事,他让弘晖在屋里坐下,上了茶水点心,难得与他多聊了几句,“朕听闻,随你一道从京城过来的,还有个不满五岁的小格格?老四家的也是糊涂了,怎么还叫个孩子来添乱。”
弘晖忙替妹妹和额娘辩解,“二妹妹顽皮,偷偷上车跟着来了,也是孙儿粗心没发觉。”
弘晖并不是想“甩锅”。
在康熙这里,比起乌拉那拉氏和他头脑发昏纵容稚童,小孩“顽皮”更说的过去,何况还是为了尽孝、又立了功。
“太医都说了,若没有二妹妹在阿玛身边日夜呼喊,阿玛不见得能那么快醒来。”谈起幼妹,弘晖满眼温情。
康熙闻言,果真没有不悦,挑眉问:“你瞧着倒是喜欢这个妹妹,是一个格格所出?”
弘晖点头,“乌希哈最年幼,不止我,大姐姐和二弟三弟也最为疼她……”
弘晖逐渐打开了话匣子,与康熙说起府中孩子们相处的趣事来,大部分都是在这一年里、因为乌希哈才发生的。
平日里感触不深,眼下借机回想,弘晖越觉得乌希哈是天生带福的仙子转世,下意识“添油加醋”地给乌希哈说了不少好话。
康熙听得颇为仔细。
他也曾有过三个妹妹,带过她们玩耍,送漂亮的衣裳首饰。可惜最大的也只长到八岁便夭了。
还有这个老四,先前听说在女色之事上有些糊涂,但如今看孩子们虽为异母所出,还能如此和睦相亲,想来是传闻夸张了。
此刻,狮子园内,丝毫不知自己已经成功在康熙这挂上了号,乌希哈正被青苹带着在小花园里遛弯。
今日阳光正好,不远处,四爷半躺在一张长椅上,正拿着一叠书信翻阅。
宋氏捧着披风上前,眼角余光瞥见熟悉的稚嫩字迹,手上一抖,差点掉了手中的东西。
四爷见她满脸紧张,问:“你看过这信?”
“不曾,”宋氏拿披风轻轻覆在四爷腿上,“二格格不让妾看,说是什么,个人隐私。”
“是乌希哈。”四爷道。
“是,妾谢爷给乌希哈赐名。”
“你既然不知道她写了什么,何必如此慌神?”四爷反问宋氏,“还是说你猜到,她会写些对爷不满的大逆不道之言?”
看着信上乌希哈列明的存在问题一二三和建议举措一二三,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四既好气又好笑。
这丫头,过去胆小的时候,恨不得躲在贝勒府的老鼠洞,离他和武氏十万八千里,比宋氏还怂。
现在却敢捋虎须,成天地想办法从他和弘晖身上捞好东西,转头就贴补给宋氏,南院李氏和玉录玳处也送了不少。
还说要他给她们母女俩解释道歉?
胆大包天,大言不惭。
这种目无尊卑的性子,宋氏可养不出来。
四爷冷哼了一声,边上宋氏立刻跪下:“请爷恕罪,乌希哈对爷的孝心爷是知道的,她人小任性,如果有哪里惹爷不满了,爷还请看在她不畏险、为爷彻夜侍疾的份上别与她计较。”
宋氏这般反应过度,让四爷的脸色难看下来。
这是又把他当成那个只知真爱罔顾人伦的“四爷”了。
那边的乌希哈注意到他们的异状,脚步一转,直冲冲地向他们这儿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气势汹汹地叫着,“不许欺负额娘!”
然而跑到近处,看到四爷手上的那几纸信时,乌希哈瞬间蔫了。
她眼神乱飘,“阿玛,是京城嫡额娘写信来了吗?”
四爷将信纸调转,上面他方才还用朱砂做了标记,有重点划线,更多的还是圈出错字,“你就是这么做功课的?”
乌希哈心虚,“我没偷懒。”
这不是简繁切换还没完全到位嘛!
还有信这种东西,不都应该私下悄悄看的吗?
当面拆也太不讲武德了吧!
想到自己一冲动在信上写的东西,乌希哈头皮发麻。
她“啪唧”跪倒,熟练抱腿,“阿玛生气了吗?头还晕吗?您可千万要清醒一点啊!”
四爷原本没气都给她弄出气来了,“都给爷起来!”
乌希哈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四爷没真发怒,立刻麻溜地站起来,顺便拉了一把宋氏,“额娘不要害怕,阿玛这么英明,我可是他的救命恩女,赏赐我们来不及呢!”
四爷嘴角抽动,这好的坏的都让她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他故作严肃状,“为爷诊治开药的是太医,伺候起居的是你额娘和苏培盛,你一个五岁小儿有什么功劳?”
“我跟额娘不分家。”乌希哈叉腰挺胸,又问站在一边笑眯眯的苏培盛,“苏伴伴你说呢?”
苏培盛夸张地“哎哟”了一声,“格格那是天上星辰,奴才哪敢跟格格相提并论。”
乌希哈冲着四爷两手一摊,“赏罚分明呐阿玛!”
“你要什么?先说好,不能减功课。”四爷做好了私库大出血的准备。
乌希哈纠结了一会儿,试探道:“阿玛都看了信了,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四爷立刻捂嘴咳嗽了起来。
乌希哈的双眼黯淡,宋氏揽着她的肩膀劝慰,“别扰了你阿玛清净,跟额娘回去休息吧。”
乌希哈丧丧地“哦”了一声。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四爷开口,“站住。”
四爷看了苏培盛一眼,后者十分识相,“奴才去前头看看,论点儿大阿哥该过来探望了。”
苏培盛离开后,这方小天地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
四爷看向母女二人,乌希哈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宋氏脸上虽看不出情绪,放在女儿肩上的手却不自觉用力。
“爷,”四爷停顿了许久,才接道,“以前,是爷不好。”
至于他是不是故意的,有没有苦衷,在他看来既已造成伤害,对她们母女无甚意义,没必要再解释更多。
短短几个字让乌希哈双眼一亮。
四爷能放下作为皇子和父亲的骄傲面子承认,足够让乌希哈高兴。
而行动,他从一开始让李氏照顾她们的时候,就在做了不是么。
乌希哈一直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期待地追问:“那,以后呢?”
四爷稍稍前倾俯身,与她平视,认真承诺,“以后,阿玛保证一定照顾好你和你额娘。”
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讲完,整个人就被乌希哈撞得向后倒去,碰在坚硬的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怀中传来乌希哈欢快的声音,“谢谢阿玛!”
明明都是同样的称呼,四爷却从这一声“阿玛”中终于听到了十分的真心和孺慕。
他不由低笑一声。
要让这小妖怪承认自己,还真挺不容易的。
这时,苏培盛折返回来,暂时打断父女温情,“爷,外头大阿哥回来了,给爷和乌希哈格格带了万岁爷的赏赐。”
听到赏赐,乌希哈立刻抛弃老父亲,“我去找大哥!”
四爷忙道:“苏培盛你跟上,看着她点。”
以防万一,现在弘晖还只被允许与他们远距离对话。
“救命恩女,倒也没说错。”四爷看着乌希哈蹦跳着走远的背影,低笑着摇头。
在四爷的认知中,乌希哈已经“救”了他三次。
第一次,她刚出生病重时,让他觉醒了理智的、真实的自己。
第二次,她为救母冲到他面前,与他第一次接触,刺激他突破无形禁锢。
第三次,便是这回。
不管太医怎么揽功、宋氏和苏培盛怎么强辩,四爷心里笃定,乌希哈对他的清醒与康复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当然,这些具体的考量他不会、也没必要同任何一个人说,包括乌希哈自己和她的生母。
省得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丫头,又把他对她的好当成什么金钱和肉/体交易。
四爷忽然开口对身边的宋氏道:“爷既然说了,就会做到,往后你不必担心,或许她不是爷最看重的孩子,但她一定是爷最疼爱的孩子。”
四爷最看重的当然是弘晖,他和弘昀弘时,日后需要担起他身上的担子,甚至……要背负整个大清的未来。
而乌希哈只要快快乐乐的,在他和弘晖几个兄长的庇护下平安长大就好。
不管是出于血缘还是别的,他知道日后自己该怎么对待这个女儿就够了。
“她心里最重的就是你这个额娘,平日里管着她些。”
四爷看了眼木讷不开窍的宋氏,继续对她道:“她看着胆小,实则内里还藏了三个胆子,在家有爷和弘晖他们宠着,日后总要出门见人,进宫也少不得,这般没大没小的可不行。”
“功课也得紧着,虽说不指望她当个文武全才,但好歹多读书,明事理,知世故……”
以后才不会随随便便被人用什么“真爱”哄骗了去。
宋氏听着四爷堪比老妈子的絮叨,虔诚而感激地回应:“妾一定好好照顾乌希哈,日日为爷、福晋、几位阿哥抄经祈福。”
四爷:……
无论怎么看,四爷都没从宋氏眼中看到一点儿对自己的爱慕。
也挺好的,至少不必担心宋氏借着乌希哈邀宠、再得子嗣后忽略女儿了。
……
又过了半个月,太医终于宣布,四爷大好。
这十余日,许是四爷自出宫开府以来,过得最闲适轻松的一段日子。
天大地大,病人最大,四爷有意放纵自己,不必鸡未鸣就起身,不必忧虑政事和康熙对他的看法。
甚至没有女眷牵动他心神——宋氏一点儿也没有抓住这个争宠绝佳时机的觉悟,给自己的定位仿佛是照顾人的嬷嬷,而非四爷的女人。
唯一称得上苦恼的是乌希哈的功课,还有因为她侍疾掉了好几斤的肉。
这孩子自从上次说开后,对他便日益亲密起来,每天试探着得寸进尺。
乌希哈把对付女眷和兄姐的那套撒娇耍赖卖乖原样照搬,四爷终于知道李氏和弘晖他们是怎么沦陷的了。
没有心机和畏惧,只有信任、依赖与崇拜,直直戳到他心中最软的地方。
狮子园内,除了四爷,之前染病的下人们,刨去开始病亡的那一批,在四爷清醒后也得到了大夫的救治,逐渐康复。
病例彻底消失,狮子园解封,恰巧赶上康熙准备起驾返京的前日。
四爷先给康熙写了折子报平安,很快行宫就有口谕到,宣四爷带着一对儿女面圣。
早预料到会有这一出,四爷提前三天就开始对乌希哈进行了面圣礼仪突击培训。
总结一下就是,别乱跑,别乱看,别乱说。
乌希哈是被四爷和弘晖一左一右牵着走到康熙面前的。
在四爷尚没能得到康熙青眼的情况下,乌希哈没有任何作妖显摆的心思,规规矩矩地磕头请安,甚至没敢抬头仔细看康熙长什么样,是否是传说中的麻子脸。
她始终拉着弘晖的手没放开,半低着头,听康熙先是关怀了四爷的身体,又全方位夸奖了弘晖这段时间的种种表现,听起来就像个普通的老父亲。
乌希哈感觉自家大哥激动得手心都出汗了,四爷亦是呼吸急促了几分。
她暗自猜测,这回四爷或许因祸得福了也不一定。
“他们兄妹感情倒是真不错,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关于她,康熙就评价了这么一句,还给她赏了个八宝项圈。
乌希哈余光瞄见上面镶的各色宝石,估计摸着能抵得上自己积攒多年的小金库。
三人谢完了恩,回狮子园收拾行装,准备打道回京。
等到被四爷抱着坐上马车时,乌希哈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彻底过了。
只可惜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却没机会好好走走看看外头是什么模样。
……
御驾抵京这日,乌拉那拉氏带着府中人早早地在贝勒府大门外等候。
车队刚露了个头,她一眼便看见了骑马走在最前的弘晖。
“额娘,儿子回来了!”弘晖扬起马鞭,加速行进,不一会儿就到了近前,翻身下马,直接半跪在乌拉那拉氏面前,“儿子不孝,叫额娘担忧。”
乌拉那拉氏连忙把他拉起来,上下打量,双眼泛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几息后,清瘦了不少、但精神抖擞的四爷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恭迎爷回府。”乌拉那拉氏带着人下拜。
她看见宋氏仍然不起眼地跟在队伍中,但乌希哈却被四爷抱着,一起受了她们的礼。
只这一下,全贝勒府上下都知道,这位乌希哈格格,再不能被任何人小觑怠慢了。
时隔一月有余,乌希哈回到自己的小院,发现从里到外都变了样。
屋内家具摆设焕然一新,乌希哈一个不识货的,都能看出其中几样的贵重。
院里移栽了几颗果树,是之前她在南院见过、被李氏精心照料数年的。又搭了个秋千架,等天气凉爽些正好用得上。
这些都是养病那些日子,四爷写信回京让乌拉那拉氏和李氏布置安排的。
四爷对她的重视都摆在明面上,接下来几天,后院女眷接连来探望她这个“大功臣”“大红人”。
乌拉那拉氏这回出手相当大方,跟四爷一起给母女两个添了两大箱子的新衣服新首饰,不少都是宫中赏赐的贡品。
李氏惯例带来各色美食,一半是乌希哈提供的现代创意,然后大半部分进了来串门的弘时的肚子。
钮祜禄氏是在某天下午单独来的。
玛丽苏小姐表达了对乌希哈深深的思念:“这阵子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该与谁说话。”
乌希哈讪讪地笑着。
因为钮祜禄氏真的特别喜欢回忆她进府前的四角恋,府中旁人听到了,皆是极为忌讳、不敢苟同的模样,乌拉那拉氏当面训斥过她几次,更是有不少下人私下议论她水性杨花。
只有经历过后世玛丽苏文学洗礼的乌希哈,能当个故事听。
钮祜禄氏是不过是同时爱上了三个优秀的男人,有什么错呢?
男女平等,真爱自由嘛。
然后她就被钮祜禄氏单方面认定为知己了。
“二格格在热河,见着八爷和十四爷没有?”
乌希哈摇头,“没有。”
钮祜禄氏面露失望之色。
其实乌希哈骗她了。
在跟着四爷去面圣的路上,他们碰上过八爷和十四爷。
乌希哈观察了下这两位四爷的夺嫡对手,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深不可测。
他们跟四爷打招呼时,半个字都没提及钮祜禄氏,看四爷也不像是看情敌的模样。
乌希哈不知道他们是跟四爷一样、因为某种原因摆脱了玛丽苏光环,还是过去一直以钮祜禄氏给四爷设套,总之钮祜禄氏一腔深情念念不忘,终究是错付了。
“罢了,我既然已经成了四爷的人,总该放下过去。”钮祜禄氏幽幽一叹。
她又寒暄了几句,便让丫头们都退下去,神神秘秘地拿出个书册大小的木匣,递给乌希哈。
乌希哈瞪大眼睛,下意识压着嗓子问:“这难道就是……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这本文开始是想吐槽古早狗血,但那也都是出于爱,我刚上大学的时候也写过很狗血的东西哈哈哈。
随着年龄和阅历的成长,作者和读者的三观都在逐渐成熟,希望以后给小天使们带来的都是正能量的温暖的作品。
谢谢支持正版呀,笔芯=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