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格梗着脖子,满脸的不服气。布迦蓝脑子转得飞快,面上带着温和的笑容,说道:“豪格,看在你即将成亲的份上,我也就不计较你的胡言乱语。不过有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真看得懂户部的账册吗?”
豪格脸色发白,拽紧了手上的册子,冷笑道:“我看不懂,莫非你又能看懂了?”
布迦蓝不搭理他,转头看着皇太极,说道:“皇上,户部管着一国的赋税人口,是大清最重要的衙门。正好郑亲王也在,就请郑亲王一同做个见证,看下大清的户部尚书,不说做账,仅仅是土地户帖,他能看懂多少。若是他不懂,这个户部尚书,皇上还是换人吧,大清的国库,实在是太穷了。”
一句实在是太穷了,直戳在皇太极心上。要不是因为穷,这次的仗也就不用打,或者能打到京畿,不用只转一圈就回来,不敢再继续深入。
济尔哈朗见到情形不对,聪明地装作低头吃茶不说话。范文程只一听,就知道布迦蓝的想法。
她想拿下户部。
皇太极的户部以前没什么可管的地方,现在打了胜仗,战利品也多了许多倍。皇太极几旗的收入也全部与国库混在了一起,加上布迦蓝先前留的后手,短时间内看不出来,只待过两年,这其中的差别可就大了。
范文程首先想到的是,布迦蓝要怎么调整赋税政策,百姓穷得很,大多数还在垦荒,在他们身上加不了税。
莫非,她想在其他几个旗主身上打主意?
布迦蓝轻飘飘又带着轻蔑的语气,把豪格激得眼前一黑,将手上的账册翻得哗啦啦响,大声道:“这有什么难的,不过是哪家几口人,共有多少土地几口牛羊”
咦,他瞪大了眼睛,账册是满汉双文书写而成,满文他勉强能看懂,以前他只看到人口等东西,现在册子上面又是典籍析产,又是田亩分等级,又是差甲等,名目繁多。
豪格也有点冤,他只是挂名的户部尚书,而且时间还不长。加之户部也没有什么事情,差使都是下面的人在做。
他刚接手正蓝旗不久,正蓝旗旗务中涉及到的军政民生问题,由下面的佐领管着。他只要有银子花,有饭吃,下面的人不找他要钱要粮就行。
说白了,豪格兄弟年岁相差太大,他与被宠坏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区别。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单独领兵打过一次仗,都跟在其他人身后一起出兵,军功方面,比阿济格等人差远了。他们都还是贝勒郡王,因他是皇太极的长子,被封为了亲王。
豪格看了半天都没有看懂,不过,他曾听说大明需要收两季的赋税,立刻抓到了漏洞,大声质问道:“为何只有秋赋,没有夏赋,你们想要糊弄我可以,难道连汗阿玛也要一并糊弄了去?”
布迦蓝都不稀得再说话,实在是太欺负他了,赢了也没有什么成就感,只静静看着皇太极。
范文程见布迦蓝不说话,也没有开口,倒是济尔哈朗见皇太极脸已经黑沉如锅底,心中叹息一声,忙帮着打圆场,解释道:“豪格,大清不比大明,大明疆域辽阔,江南等地土地肥沃,还有的地方一年四季都气候炎热,水稻可以成熟两季,所以是两季赋税。
而且不同地方,所收的数额也不同。大清现在还不能与他们比,收一季赋税,但多加了军饷,百姓的负担也不轻了。”
豪格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皇太极冷冷地道:“豪格,户部的事情你不用管了,你先把自己的旗务管好之后再说。不懂的事情多问,多学,不懂装懂,说出来反而丢脸。
看在你刚从外面打仗回来,累了犯浑的份上,今天我就不多骂你,滚回去好好反省。该是你的少不了,不是你的也别惦记!”
豪格虽然心有不甘,可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将手里的账册朝范文程一扔,转身怒气冲冲离开。
皇太极等豪格出去之后,叹了一口气,说道:“豪格总归太年轻”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布迦蓝,她比豪格还年轻一岁呢,将嘴边的话囫囵吞了下去,话锋一转,“济尔哈朗,你是长辈,以后多帮衬着他一些。”
济尔哈朗忙应是,说道:“我是叔叔,帮着豪格也是应当,皇上你别太担心,男人娶亲以后就好了。这次他娶了福晋,以后再让他单独领兵打几次仗,很快就能成熟起来。”
豪格不是没有娶过福晋,府上的女人可不少,济尔哈朗觉着话说出来太假,干笑了几声。
皇太极垂着眼帘倒没有主意,豪格户部的差使被换掉,如布迦蓝所言,他国库实在是太空,只能在赋税上打主意。
只是这个税收,有大明的例子在先,收重了,下面的人要反,收少了,又没有银子打仗。而且靠着打仗去掠夺,于一个国家来说,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他不由得将目光看向布迦蓝与范文程,思索之后说道:“布木布泰,以后户部的差使,你顺带接手过去吧。范章京太忙,闲暇的时候可以帮着你搭把手。”
布迦蓝其实也不懂什么赋税,不过到手的权利,她肯定不会推掉。皇太极现在的户部,比启心郎的差事轻松不少,她可以拿来慢慢练手,不懂的地方再与范文程商议。
她只想到个简单粗暴的方法,就是巩固皇权,削弱八旗旗主的权利,将六部的职能完全发挥出来,国库就能收到税了。
济尔哈朗见皇太极让一个女人做户部尚书,先是吃惊,很快就坦然接受了。
说到底,这是皇太极自己的家事,从儿子手上拿回权利给福晋,与其他人也没有多大关系。
再次,他见识过布迦蓝的本事,比豪格不知强多少倍。大清国库充盈之后,对他们也有好处,有好处的事情,他又不傻,会去反对讨人嫌。
范文程听后,既意外又不意外,高兴地道:“是,奴才以后一定全力支持福晋,只要能帮得到忙的地方,福晋尽管吩咐就是。”
布迦蓝颔首道谢,“那我们再加紧些,还有好些百姓没有安置好,过些日子武英郡王班师回朝,又会带来大批的人马。冬天一来,要是他们没地方住,还不得被冻死。郑亲王,我可否求你帮个忙?”
济尔哈朗忙道:“福晋请说。”
布迦蓝说道:“我们已经选定好地方安置他们,就是人手不够,能否借一些你旗下的人手,帮着去搭建一下屋子,砌好土炕。现在天气热,干得也快,等到下一批人马回来之后,马上就有地方落脚。”
济尔哈朗一听不过是出点力气的事,当即一口答应下来。
布迦蓝也不客气,吩咐范文程拿了纸笔,简单画了图,由他与济尔哈朗细细解释起来。她没有把这些地方当做暂时的落脚处,而是提早做好规划。
房屋错落有致,依着明朝京畿附近的房屋样式而建,就等于重新建了一个个村落,被迫离乡背井的百姓,见到熟悉的房屋,少了惊慌,多了层归属感,也能早点安定下来。
济尔哈朗听得直赞叹不已,笑道:“这些四合院,住起来还真是不错,早知道福晋这般厉害,我的屋子也让福晋帮着建了。”
布迦蓝也不居功,说道:“我画不出来图,都是范章京的本事。”
济尔哈朗哈哈大笑起来,见她不与人抢占功劳,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拿着图起身告辞,“我也不耽搁了,这就回去吩咐人去建房。”
皇太极以前打仗也带回过俘虏,每次安置都头大如斗,这次有了布迦蓝,事情办得井井有条不说,他还得了大便宜。
只要一想起,他就心情大好,原先豪格带来的怒气也一扫而空,笑着道:“布木布泰,这次你的功劳甚大,你想要什么赏赐?”
布迦蓝心道我想要你的两黄旗,不过想也是白想,说道:“算了吧,再赏赐给我,只怕又有人要跳出来说我牝鸡司晨了。”
皇太极神色讪讪,说道:“已经过去的事情,你还记得这么久,真是小心眼。好好好,我说错了,你别翻脸,你要忙着管理户部,启心郎的差使,你要不要放一放?”
这话锋转得也太生硬,布迦蓝只当没听见,启心郎的差使才不要放,不仅如此,她还惦记着多尔衮的吏部差使呢,淡淡地道:“满蒙汉朝鲜语都懂的人,皇上在朝堂之上,能找出几个来?”
皇太极吃惊地看着她:“你朝鲜话也学会了?”
布迦蓝是吹了些小小的牛,不过半点都不心虚,牛气冲天地道:“当然学会了。”
皇太极盯着她半晌,既佩服又酸得很,他也学了一点点朝鲜话,还只会问好而已,勉强道:“算你厉害,既然你能管得过来,启心郎的差使你就兼顾着吧。”
布迦蓝当然要兼顾启心郎的差使,六部随便她去,这种好事哪里有。主要是,她接下来的计划就是去朝鲜,顺便再壮大一点自己的势力。
七月底,阿济格在大明转了一圈之后,领兵转回大清,多尔衮也从山海关撤了回来,赶上了喝豪格的喜酒。
皇太极打了胜仗,又是与老盟友科尔沁联姻,为了以示重视,亲事办得尤为热闹。
科尔沁送亲的队伍,早早就到了驻地,依着满洲人成亲的习俗,婚祭上萨满又是跳又是唱,在黎明前打着火把前去迎亲,赶在天亮之前将新娘杜特玛迎了回府。
国君福晋作为男方的婆婆,又是新娘的堂姑,早早就去了豪格府上,等新娘进府之后,给她把原先的姑娘发型,梳成妇人的样式。
布迦蓝也去了豪格府上喝喜酒,她平时太忙,周围又太吵,见了一堆科尔沁的娘家亲戚,打完招呼,脑子里已经晕成了一团浆糊。国君福晋一直在旁边悄悄戳她,总算没有睡着。
不过,待看到豪格府上的那群女人,再看着面庞稚嫩娇美的杜特玛,她的睡意散去,只剩下意兴阑珊,这纯粹是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只希望这坨牛粪懂得珍惜,娇花也不要太娇,不然还真是浪费了。
白天吃酒席,晚上亲朋好友又闹洞房,嚎着嗓子在唱什么:“美丽的姑娘今天喜结良缘了,我们衷心祝福你们白头偕老”(注)
屋子里挤满了人,冰盆都不管用,热气腾腾。唱歌加上大声说笑,吵得人耳朵疼,气味也一言难尽,布迦蓝实在顶不住,招呼着苏茉儿离开。
快到初秋时节,风吹在身上已经没了热意。头顶繁星满天,路旁虫鸣阵阵,苏茉儿提着灯笼骑在前面,借着星光,布迦蓝信马由缰跟在身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嫂嫂。”多尔衮从墙脚转出来,声音低沉缱绻,“嫂嫂,好久不见了。”
布迦蓝看着多尔衮在暗中闪闪发光的双眼,对他蓦然一笑。
吏部尚书亲自送上门,这段时日太忙,也该顺便放松放松,拿着马鞭俯身挑起他的下巴:“洗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阿察布密歌,满人结婚时唱的喜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