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在皇宫西侧,紧挨着慈宁宫,太后喜静,宫人们都会故意避开此处。除去每天早膳晚膳,卫九几乎见不到人,他像皇宫里一道影子,灰暗、沉默、无人问津。
第一年的时候,卫九还会思考。
思考父亲为何不要他,思考宫里的夜是否一直如此漫长,思考那个还没出生、但皇宫上下已经传遍的孩子。
据说皇帝已经想好封号,若是男孩,就叫宝康;若是女孩,就叫宝宁。
卫九想,如果每条命都有价钱,那个孩子一定值九百两。
九百以后,他还不会数。
第二年的时候,那个孩子出生,是女孩。但这一切与卫良无关,他守在佛堂里,似乎和那些冰冷的佛像化为一体。
第三年
第四年
……
第十年的时候,除去发工钱的管事,就连卫东都忘记了卫九。早膳时,新入宫的小太监看见他,眼中有好奇,偷偷询问他的差事。卫九想开口,却发现,他几乎忘记如何说话。
卫九突然想起母亲,某一天夜里,母亲睡下,再也没有醒来,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父亲说,母亲死了。
卫九想,他大概也死了。
卫九以为他的人生会一直如此,直到建宗十八年的某个晚上,他吃完饭,独自回去,发现佛堂的大门锁上了。
坤宁宫的管事姑姑站在门口,板着脸告诉他,“宝宁公主犯错,皇后娘娘罚跪。”
这个时候,卫九已经不会对任何事做出反应,但听见宝宁公主这四个字时,心里仍然有某个地方微微动了一下。
宝宁公主,那个值九百两的人。
管事姑姑走后,卫九站在门口,犹豫半晌,透过门缝向里看。
偌大的佛堂中间,跪着一道娇小的身影,像是树上的小鸟,柔柔嫩嫩。墨色长发散在地上,仿佛黑夜裁下一块。
卫九一直看着她。
看她机警地竖起耳朵,确定外面没人,从跪着变为躺着,身体蜷成一团,发丝缝隙露出一小块耳朵,白白的,像妃子们吃的糕点。
那一天,卫九一直看了一夜,他不知为何要这样做。
也许因为她和自己一样,也是活的人;也许因为她和自己不一样,她比他贵出整整八百九十一两;也许根本没有原因。
卫九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但黎明破晓前,他听见了走动的声音。卫九慌忙闭合门缝,但不到一会,门缝又被推开,一只簪子伸过来,里面的人开口,“小哥哥,你有吃的么?”
细弱的声音穿透门板,仿佛小草冲破土壤,带着蓬发的生机,那一个瞬间,卫九觉得——
他好像,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