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笑了起来,又看了陈崇一眼,才转了头来对张远山道,“道兄,人家可确实是个好孩子,你既然担了这个名头,就得多费些心思才好,可莫要误了这人家。”
陈崇没有说话,默默地在边上对净涪躬身一礼。
“净涪,你这话我可就不懂了。难道在你的眼里,我就是个疲懒的?担了名头不做事,还带累孩子?”
张远山并不生气,虽强作出一副生气模样,但面上笑意却是分毫不少。
净涪佯作细看过张远山脸色,才答道,“当然不是。”
“呵”张远山本待要继续作戏,但还是没撑住,半道笑了起来。
净涪摇摇头,自顾自来到石桌边上坐了下来。
“坐吧,别站着了。”
陈崇看了看张远山,再行得一礼后,依言在张远山与净涪对面坐下了。
净涪也不客气,随意招来厨房里的一盘灵果,放到陈崇面前示意他拿来吃。
“这些日子的修行如何,还顺利吗?”
陈崇才只捡了一个灵果,就听到净涪的问题,连忙答道,“顺利的。即便有些问题,也有张师帮着释疑了。”
净涪点点头,“如今天地里多有乱战,你那边一人独居,洞府可还能撑得住?”
陈崇答道,“两三年前,那些外来修行者初初进入天地时候,是有过几次但有张师照拂,也还算安好。”
张远山也在一旁接话道,“我敲打过几次了,他们知道分寸,你放心。”
净涪再点头,放下这个话题,再问起陈崇其他事情来。
陈崇开始时候还有些拘谨,后来见净涪态度始终温和,也壮着胆子,问起净涪来。
“法师刚才是在哪里回来的?我见法师似乎有些困惑的模样法师刚才是见了谁么?”
不得不说,陈崇年纪虽小,观察力却很是不俗。即便净涪没有特意遮掩,能在净涪面上看出点什么来,也是难得。
净涪细看了看陈崇,答道,“刚刚是去见了一位法师,没什么要紧的,就是将些许不大相干的事情给揭过去罢了。”
张远山是知道净涪去见的谁的,但意外又不意外的是,只是简单听净涪提一提的陈崇,似乎也猜到了点。
净涪见他若有所思的表情,顿了一顿,问道,“你猜到了?”
陈崇抬起眼来,就迎上了净涪的目光。他犹疑得一瞬,问道,“法师你说去见的那位法师,可是福和尊者?”
净涪轻轻颌首,微微笑开。
“你果然是猜到了。”他赞了一句,又问道,“怎么猜到的?”
这就又是考校了。
陈崇按下心头的雀跃,快速梳理了一番思路,才将支持自己猜测的那些理由一一与净涪及张远山细说来。
无非就是将净涪在这沉桑界天地里与各方法师的交集数了一遍,然后削减猜测范围,再一个个划掉无关人选,最后锁定答案。
不过即便是这般简单的推理,也足够展现出陈崇的天分。
净涪边听陈崇的解释,边将眼角余光投落在旁边的张远山身上。
张远山此刻相当的放松,面上还噙着丝笑意,目光也泰半落在此刻侃侃而谈的陈崇处。察觉到净涪目光转来,他眉梢一动,也挪了目光看来。
撞上净涪的目光,他面上的笑意深了深,同时对净涪微微颌首。
这便是答应下来了
也对,论起对陈崇的了解,与他这三年多番相处的张远山其实是要远胜于他的。
净涪笑了笑,便收回目光。
等到陈崇将他自己推测的依据说完,最后说出结论时候再抬头看向净涪与张远山时候,却已是波澜不兴的模样,再难窥见方才的那番来回,只有在日后张远山的教导里,才能隐隐捕捉到几分痕迹。
不过在这一刻,净涪也只是对着陈崇点头,肯定了他的思路,“不错,思路很清晰。”
他没问去细问方才陈崇在言谈中暴露出来的那些探察沉桑界各方动向的隐秘手段,只简单地叹了一句。
“看来即便是你一人在洞府中修行,也没有漏过这天地间的信息。”
“很不错。”
他无视了陈崇额头上那铺上的细密汗珠,就又继续道,“我与福和法师之间是有些纠葛,但都无关重要,且我也快要离开这天地了,就更不需再纠缠,不然演化成因果,我与他都麻烦”
张远山本来都只是沉默,却不料听见了净涪的这一句话,他不觉往净涪那边瞟了一眼。
这话净涪敢说,也没有多少人敢信的吧。怕就是现下站在他们两人面前的陈崇,多半也是不信的。
果然,张远山的眼角余光就在陈崇面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诧异与不信。
但陈崇也是个聪明人,再多的怀疑与否定都没放在面上,一副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听的样子,也是很省心了。
不过陈崇显然抓住了重点,等净涪将话说完之后,他才迟疑着开口问道,“净涪法师方才说离开?”
净涪定睛看他,点头笑道,“我在这天地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如今修行暂时告一段落,也是该归去的时候,怎能还滞留在这里?”
都说梁园虽好,不是故乡。更何况这沉桑界天地比景浩界也没好到哪里去呢。
陈崇听清楚净涪的话,却是真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怪异思绪,脱口而出。
“法师你,不是沉桑界的人?”
净涪点点头,没有多给自己辩解。
院子里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既平静又扰人的微风轻轻地拂过。
陈崇面上的表情几番变换之后,到底维持在了一个相对冷静的状态下。但他停顿得片刻后,却又将目光从净涪身上转落到了张远山那边。
“张师”
张远山静静看着他,等着他的问题。
“张师你也是从天外来的吗?”
张远山的反应完全与净涪一个模样,只给了陈崇一个简单的答案。
院子里又在一次彻底地安静下来,没有谁说话。
是的,没有谁。
陈崇半低了眉眼,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净涪与张远山也没有去太探究,甚至没有去引导些什么,单由着陈崇自己决断。
好半响之后,陈崇动了动僵硬的手臂,却是将那拿在手里好一会儿的灵果塞进了嘴巴了,大大地啃了一口然后重重地咀嚼。
等陈崇将他手上的那枚灵果吃完,他也有了决断。
“原来是这样。”他道,“法师准备离开,那张师您呢?你有什么打算吗?”
张远山笑着答道,“小和尚是小和尚,我是我,他的修行暂且结束,我这边可还没有呢。还得再要些时间”
院子里的风又再一次流动起来。随着这风带动气流,这一刻,空气中某些压抑的什么东西似乎也散去了,再不留任何痕迹。
陈崇和净涪就在院子里坐着,听张远山细数他往后在这沉桑界天地里的安排,面上都洋溢着笑意。
陈崇甚至被张远山留着吃用了一顿晚膳,才在五方神鸟的护持下,带着张远山赠送的一篮子灵果返回他居住的那座遗府去了。
张远山新捡了一个灵果拿在手里,细细品着那咬破果皮后溅射在口腔里的清甜汁液,轻哼出轻快灵动的歌调,引得不明所以的菩提树幼苗也都连连侧目。
“你今天心情很好?”菩提树幼苗问道。
“哼哼。”张远山并不答话,只摇晃着脑袋象征性地回了菩提树幼苗意味不明的几个词。
净涪坐在旁边,却不理会,也拿着灵果慢慢吃。
张远山逗弄了一回菩提树幼苗后,看见坐在那里似乎在自己斟酌着什么的净涪,心思一转,两口将手上的灵果啃干净后,看向净涪问,“你遇到了难题?”
净涪抬起眼睛来看看张远山,将那枚刚得来的古旧铜钱摸了出来,放到案桌上。
铜钱的重量本来就没有多少,此刻净涪也没有着意使力,所以铜钱磕碰在石桌上的声音也不重,只是不轻不重的一声磕碰声。
可当张远山看见那枚铜钱的时候,那目光也是半响没有往旁边挪移开去。
菩提树幼苗本还不太在意,但见得张远山这番表现,它也起了兴趣,定睛细细打量过去。
“这是?”
净涪答道,“这就是今日里,我见福和尊者时候,他赠予我的,说是赔礼。”
菩提树幼苗闻言,就没有再问了,只继续认真地打量着这枚铜钱。可任它如何细看,如何在记忆里搜寻,它也只有一点是能够确定下来的。
“这不是净土佛国里的东西。”菩提树幼苗道,“应该是福和他从哪里得来的。至于这铜钱它到底是什么,有些什么用处,该怎么用我看不出来。”
净涪本来也没太指望菩提树幼苗,听到菩提树幼苗的话,他也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一直到五方神鸟送了陈崇回来,张远山才终于有了点结论。
他将目光从那枚铜钱上拔起,看向净涪,“说实话,这枚铜钱我也是第一次见。我能看出的,也不多,只一点”
“嗯?”净涪端正了表情,迎上张远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