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净音醒来的时候,暗沉的天色正隐着一抹暗白,且那抹暗白正在不断积蓄力量。而待到它彻底爆发的时候,如今霸道侵占了这天地的黑暗也都要避让。
净音不太在意那个,他只愣愣地坐在云床上,看着面前陌生的摆设发呆。
自净涪师弟离开景浩界、清源清笃等一众师长镇守暗土界域而他担起妙音寺重责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能完全放空自己的时间了。
因为真的是太忙、太忙了。
而且他完全不希望自家师长和师弟离开时候还好好的法寺在他手里败落,他更希望自家师长与师弟从外间回来时候见到的还是他们熟悉的生活法寺。
妙音寺可是他们的家。
净音坐了好一会儿,直到晨雾散去,晨曦完全舒展开来,将那重重阴霾驱散,他才眨了眨眼睛,将那些也不知散发到哪里去的心神给收拢回来。
而等到净音去隔壁敲门的时候,寺里的钟声正远远传来。
“师兄?”来给净音开门的净涪站在门边很是惊奇地看着他,“你今日里不用去堂主持早课吗?”
虽然他是离开了几年,但他可还记着净音一天到晚需要处理的一摊子事呢。
其中当然也包括每月初一晨早寺里的大早课。
说起来,这事其实是作为妙音寺主持的清源大和尚的责任。但没办法,谁让清源大和尚现在根本就不在寺里呢。也就只能由净音担起来了。
反正原本该清源大和尚这位主持料理的事务现在基本都移交到了净音手上,也不差这么一件事。
“哦,这事啊,我将这事交给清显师叔了。”
净涪听见,不由多看了净音一眼。
他没听错吧,净音师兄他那话语里,居然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净音倒是理直气壮。
“别这样看我,我是请假了的。”他边跟着净涪往里走,边道,“恰巧清显师叔这些日子从暗土界域里回转休整,就请他帮着忙碌几日了。”
因着憋住笑意,净涪面色很有几分古怪。
“师兄,你请假,谁给你批的啊?”
作为妙音寺当代佛子,在清源等一众理事大和尚专注净化暗土界域诸般事宜的这个当口,净音才是妙音寺里紧握大权的那位。由此,他若也要请假稍作休整,现下妙音寺里基本就没有哪一个够资格作出批复。
净音目光瞥过净涪,在菩提树下的蒲团上坐了。
“想笑就笑,我又不会拿你怎么样。”他没甚好气地道,随后顿了一顿,才回答净涪的问题,“还能有谁,我啊。”
便是净涪先前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如今真听净音这个答案,净涪还是撑不住,捂着腹止不住地笑起来。
净音先还很是随意,但随着净涪的笑没完没了地持续,他面容都木了,到得最后,更是直接板了起来。
“很好笑吗?”他问。
哪怕笑得都直不起腰来,净涪也还是强撑着点头,回答净音,“是很好笑啊。”
净音默默地看他一眼,又耐心等了半响,偏净涪像是没完没了一样,在那笑得个开怀。
“你可笑够了吧?”净音再问净涪。
净涪半响没有言语,只那笑声不时传出。
净音索性就不说话了,由着净涪在那里笑个开怀。
这样笑出来就很好。这样放纵地笑过一场后,师弟他应该就能够放松下来,不用再那么紧绷着了。
他坐在蒲团下,微微抬头看向那辽阔高远的天穹。
或许是因为这一日的天气很是不错,连带着坐在菩提树下的净音面上也慢慢地攀上一点笑意。
待到寺里钟楼传来最后一遍催促早课的钟声,净涪已经收拾了心情,将木鱼又拿过来摆在身前。
他给净音也分了一套。
净音并不客气,接过净涪递过来的那套木鱼就放在了面前。
他拎着木鱼槌子,往侧旁看去。
“专心,师兄。”
净音收回目光,同时谨守心神,念诵经文。
虽然分别了几年的时间,但净音、净涪这俩师兄弟的默契还在,一场早课顺利又自然。
净音拿着木鱼槌子沉吟片刻,才将它放下来,连带着木鱼鱼身一道,递还给净涪。
虽然这几年间净音也没有耽误了修行,但到底还是没能跟上净涪的速度,被净涪将那差距又扩大了去。甚至都不必他人来说,单只这一场早课,净音自己就看出来了。
他并不生气,也不气馁,更准确地说,他是高兴的,甚至是心疼的。
他这弟弟一样的师弟啊,也不知道这几年在外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才让他的修为增长如此迅捷。
但看着面前抬眼看他,神态悠然的净涪,净音又将那心疼掩了去,只让那欢喜满溢。
“你的修为是越发进益了,不错。”他笑着赞了净涪好一会儿,也不曾去追问净涪的修行,只问他道,“你这一趟回来,可是能多待上些时日?”
净涪想了想此刻还在宗门里的杨元觉及还在以战养战四处奔走的安元和,再看看识海世界里悄无声息的心魔身与净涪本尊,答道,“应该是能的。”
“这一趟出去经的事不少,”他与净音说道,“也很有些收获,所以需要时间来消化吸纳。”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像是生怕净音会将手中事务再分派给他似的,又快速补了一句,“所以待处理过些杂事之外,我就得准备准备闭关了。”
净音如何听不出净涪这一番补充下的小心思,他没甚好气地斜了净涪一眼,“放心,我也没指望你!”
净涪理亏,这会儿便只对净音讨好地笑笑,不敢多说个什么。
师兄弟两人这般对坐着,倒也没觉得什么别扭。想到了什么,就开口与旁边的人说话,不想说了,单只这样坐着,享受着晨风也没甚关系。
“师兄。”坐了一会儿后,净涪忽然开口唤他。
净音微闭着眼睛,正好好地享受这一刻清闲与放松,听净涪唤他,便随意地应一声,“嗯?”
净涪也不跟净音遮掩,问道,“师兄这几年都没找到合适的人将手中的事务分摊下去吗?”
或许是因为这会儿难得的清闲让净音的心情舒缓,所以也就不在意净涪的这个问题。
他依旧闲闲地坐着,随意道,“怎么没有?只是各位师叔伯驻留暗土界域以后留下来的窟窿太大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填补得上来的,还需要再等等。”
事实上,这一年以来净音的日子比起净涪初初离开景浩界时候好过多了。虽然还是被镇压在卷宗山脉下,但对比起刚刚接手妙音寺时候的那两年,净音已经很知足了。
净涪支起半片眼睑看了侧旁的净音一眼,又将那眼睑放落下来。
行吧,师兄他修行也没放下,妙音寺看着也是蒸蒸日上,甚至是越发的鼎盛,显然他分寸把握得极好,并不需要净涪来多说些什么。
师兄弟两人闲坐了半个晨早,才算是终于说起了正事。
诸如佛门、道门、魔门甚至是散修等各方势力的发展变化,因此也会掺杂上几个净涪熟悉的名号。
左天行、留影老祖,甚至是杨姝、程沛乃至他的三个弟子。说来,这些故人在这几年里也多少还称得上成功。
而慧真罗汉与可寿金刚这两个则算是有胜有负,短时间内还没有个结果。
净涪也只听着,偶尔搭上几句话,问上一两个问题,便就罢了。可要说净涪不在意这些故人,又不是。
净音能够看出净涪听得认真,只是有些清风拂面的感觉。风过尘落,便也就放下了。
净音想了想,心下微微一笑,也就放了过去。
拿起然后放下,放下再拿起,或许本来就是这么的简单,不必拘于情,也不萦于心。
很好啊。
一日晨早的时光,便就这样被师兄弟两个散漫着挥霍掉了。但这难得的放松,却也洗去了净涪初初自外间归来时候的那点倦乏以及净音久理俗事沾染的那藩篱,倒也不算是浪费。
到得那大日挪移到天中,净音停住了话头,往前方殿宇张望过去。
净涪看他面上神色,略等了等,等净音回过神来后,就笑着摆手催他,“行了,师兄,你在我这里待得也够久的了,该走了吧,别等到清显师叔亲自来找人啊”
似乎是想起了清显大和尚的手段,净涪甚至夸张地打了个寒碜,“我可不想被清显师叔记上一笔。”
毕竟清显大和尚从暗土界域里出来,是休整来的,不是要帮着净音处理寺里的那些杂物。若不是因为知道净涪昨日里从界外归来,知道净音这几年确实也忙得昏头转向,清显大和尚可不会这么容易接手净音手上的那一摊摊事。
要知道,净化暗土界域也是很累人的。
净音被净涪这一番插科打恽拉回心神,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净涪冲着净音讨好地笑。
“行了。”净音心累地站起身来,“一起走吧。”
净涪也很干脆地站起身,跟着净音一道往外走。
他既然从界外回来了,作为晚辈,总得去拜见师长的,不然,真就会是被清显大和尚找上门来。
在妙音寺各处驻守的大和尚那里转了一圈,净涪再回到自家禅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午间的空气尤为疏朗,阳光也有点过分的热烈,但净涪还是看见了依次分立在院门边上的三人一鹿。
也不是旁人,正是白凌、谢景瑜、皇甫明棂,净涪的三个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