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身瞟他一眼,没接话。
也就是他自省在先,否则这会儿第一个嘲讽他的必定会是他,都不必人费心思去猜。
心魔身接了佛身一记眸光,心里也浮起些薄怒。
好你个佛身,我今日里难得好意替你开脱,竟还是做错了?!
他心中生怒,冲佛身冷哼一声,直接便闭嘴了。
这两个互相拨火,净涪本尊也不理会,直接便问佛身,‘你如今安全了?’
心魔身虽然保持沉默,一副管你去死的姿态,但暗地里却是悄悄竖起了耳朵,引得与他一前一后仔细摸索着往前走的杨继更小心地封锁了自己这边的动静,同时警惕地防备着四下。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心魔身也不敢做出大动作,尽量小心地将话传过去。
杨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追着他细问,冲他微微点头后就继续往前摸索而去。
心魔身仍旧小心跟在他身后。
但在仔细往前的同时,心魔身还是不忘留了两分注意力在识海这边。
‘应该算是安全了。’佛身答道。
‘应该?’净涪本尊重复着询问。
‘嗯,’佛身在另一边回答,‘我刚才确实是被跟在心魔身他们两个身后的那些大修找上门了,但等我面见过阿难祖师之后,那几个大修也不见了。’
净涪本尊沉默片刻,才道,‘所以是祂解决了他们。’
佛身应道,‘应是如此,只我到底没有亲眼见到,也不能很确定。’
净涪本尊一时没有接话,但心魔身在一旁听了这一阵,总没听到他们两个说中他想听的,便索性不忍了,直接插话道,‘所以方才佛身你跟那位尊者都说了什么了?’
佛身心下笑了笑。
只是他就算想再逗一逗心魔身,也不会在正事上糊弄人,所以他很诚实地将刚才他与阿难尊者之间的对话简单地总结了一遍。
‘将玄光界的事宜都交付祂处理么?’净涪本尊道,‘我没有意见。’
心魔身那边顿了一顿,也道,‘我也没有意见。’
说话时候,心魔身目光瞥见杨继,便又往识海里问道,‘不过我们现在就要离开玄光界?’
他这会儿可正在浮屠剑冢里呢。
虽然现在还没有真正见到剑冢,但他人也已经进入了剑冢所在的幻境里,所以要他现在就找机会离开?
饶是净涪心魔身,面对这一种情况也不免挠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
而且他离开是很简单,舍弃当前的傀儡由着净涪本尊召回识海就是了。可安元和与杨继呢?难道就能一句话不说直接将人丢在这里?
净涪本尊没有插话。
佛身沉吟了片刻,道,‘且先真正进入浮屠剑冢,找到元和再说吧。’
顿了一顿,他又道,‘不过既然阿难祖师都已经发话了,想来元和的事情应该也不会太为难。’
尽管对佛身这含糊不清的说法不甚满意,但心魔身也知道,如今玄光界这边局势变幻莫测,能有这么一种说法已经是大幸,再要奢求可就过了。
他默然点头,没有做声。
也不知是不是如今浮屠剑冢里的掌控者不满于他们的墨迹,还是他们两个终于摸索到了一个关键的节点,不过是一个错眼的工夫,原本走在净涪心魔身前方的杨继忽然就不见了。
心魔身当即又更小心谨慎了几分。
只可惜,没用。
还没等他在杨继先前所在的位置寻到什么痕迹,他自己就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裹夹着,不由自主地飞身而起,穿过空间,落入一处山谷中。
净涪本尊与佛身敏锐地察觉到心魔身那边的变故,一时也停了话头,各自做好了随时支援心魔身的准备。
心魔身落入山谷的那一瞬间,当即便有一座莹白如玉的九层小塔在他背后浮现,牢牢护定他的心神。
小塔质润辉洁,异常玲珑可爱,但在小塔内层涌动的却是一片幽寂清冷的淡灰。
确定自己与佛身、本尊的联络正常,随时可以抽身撤离以后,心魔身才张目去打量这一处山谷。
这山谷既是寻常,也很不寻常。
心魔身的目光在那些摇曳间也拖拽出锋锐剑芒的草叶中一一转过,最后落在山谷中最显眼的那座大碑上。
这座大碑高九丈,碑顶处微微拱起,形似剑柄。
但相对于剑柄而言,这碑顶处的弧拱却又太矮了,与碑身不太相合。
心魔身一面仔细观察这一座大碑,一面往识海里给本尊和佛身描述,以便发挥众人所长,窥探出这座石碑的几分隐秘。
‘这座大碑上可有碑文?’净涪本尊先听他说完,才询问道。
‘没有。’心魔身答道,‘碑面光滑细腻,没有刻纹,也没有任何人为的痕迹。’
‘这大碑内外可有衰颓、朽败的气息?’
心魔身知道净涪本尊这般问,是想确定这一座大碑会不会是浮屠剑冢里的其中一处剑坟。
‘没有。’心魔身还答道,‘它甚至连一丝残余的剑意都没有。’
净涪佛身沉默多时,一直等到心魔身与净涪本尊都停下来各自思考的时候,才开口说话。
但他开口时候,提的却是一个问题。
‘心魔身,你且告诉我,你第一眼看见这座大碑时候,想到的是什么?’
心魔身思索了片刻,很快答道,‘我那时其实什么都没想。’
净涪本尊和佛身都没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心魔身的下文。
‘不单单是这座大碑,’心魔身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慢慢地在识海世界里说道,‘从我落在这座山谷起,不论是谷中这座大碑,更甚至是山谷里生长着的草叶我都没有更多的想法。’
‘或者说’
他慢慢地,慢慢地扬起唇角。
那一顷刻间,即便是程九这具傀儡身上深刻的蓬勃剑意,也再遮掩不住心魔身身上的肆意洒逸。
‘它们映在我眼里,却也只映在我眼里。’
他悠悠然地道,‘在我周围,其实什么都没有。’
近的,如此刻同在玄光界里的净涪佛身;远的,似当前身在景浩界妙音寺藏经阁里的净涪本尊,也都在同一时间笑了起来。
那笑容,或是平静,或是宽和,不太相同,却都有着如出一辙的骄傲。
而随着心魔身的明悟,他所在的那处山谷陡然似幻境一般破碎。山谷中的大碑也罢,草叶、山石也罢,都随着幻境破灭。
心魔身稳稳立在原地,冷眼看着周边空间的变化,没有任何动作。
事实上,完全镇压住他周身空间的那股威压也由不得他去做些什么。
等一切变化停止后,心魔身拱手,向前方闭目端坐的三道身影一拜,“末学后进净涪,拜见三位前辈。”
至于程九这个名号,就不必拿出来贻笑大方了。
原本在殿宇上首闭目端坐的那三位大修真就似是被他唤醒一般,同时睁开眼睛来。三位大修先是往同伴身上看了看,像是交换意见,然后那坐在正中央疑似为首的大修便问道,“你不是剑修,理应无缘我浮屠剑冢,如今何以唤醒我等?”
心魔身也很郑重,他又拜了一礼,才道,“晚辈本也无意窥伺贵宗传承,只是晚辈一位好友前些日子失陷在贵宗剑冢中,晚辈担心,沿道探寻,不意竟踏入贵宝地,打扰之处,还请诸位前辈见谅。只是晚辈那位好友如今依旧没有踪影,还请诸位前辈体谅,指点于我,也好教我早日将好友带走,以还贵宗清静。”
三位大修听清净涪的说法,交换了一个目光,又问道,“你说,你一位好友失陷在剑冢里?”
心魔身答道,“正是。”
右侧端坐的那位大修问道,“你那位好友,可是剑修?”
心魔身拱手又答道,“是。”
待其他两位大修都问过之后,左侧那位大修也问道,“净涪小友?”
“是。”心魔身稍稍偏转过身体,正对着左侧那位大修的方向。
那位大修笑了一下,微绽的笑容和煦如春风拂面,轻易就能卸下旁人的防备来。
“你那位好友他既是剑修,又在此时剑冢开启之时进入剑冢,足见他与我浮屠剑冢之间的缘法。既如此,那想来再过不久,他便能自己从剑冢里出来的,小友且安心便是。”
他先宽慰过一句,随后顿了一顿,又问道,“只是,不知小友可清楚我浮屠剑冢的规矩?”
净涪心魔身微微点头,“也算是有所耳闻。”
那位端坐左侧的大修微笑着看他,隐隐带着些鼓励。
“凡入浮屠剑冢的外来剑修,若要带走剑冢中的传承,必得赠予剑冢资源以维系剑冢的存续?”他试探着道。
那位大修微微点头。
心魔身直接松了口气,边伸手往储物戒指里取出些天材地宝来,边拿眼角余光观察着这些不知道是活着还是已经逝去了的大剑修们。
虽然阿难尊者说会看顾着些安元和,但安元和倘若真的在浮屠剑冢中有所收获,那便与浮屠剑冢乃至浮屠剑宗结下了因果。不说浮屠剑宗背后疑似关联上古天庭,单说浮屠剑宗本身,就是一桩大麻烦。
与浮屠剑宗这样的大麻烦结下因果,若不尽快了结,难保日后会被牵扯进它的麻烦里去,反将自己拖入泥泞,带入劫数。
若真是那般,那还不如现在就用这些天材地宝将因果了结了呢。
难得浮屠剑宗没有谋算他们的意思,他们若为了些资源将自己坑了,那才真傻。
一盒灵药被取出,在那三位大剑修面前过了一遍后,就摆放在净涪心魔身身前,然后又是另一盒
那三位大剑修也只是看着,并没有太多的表情,一直到净涪心魔身面前堆了十一个玉盒时候,才有人叫停了。
净涪心魔身这才停住了从储物戒指里掏取玉盒的动作。
端坐在右侧的那位大剑修微微抬手,心魔身面前的那些玉盒便没了踪影。
却是这般轻易便被带走了。
心魔身看了那处空荡荡的地面一眼,又抬起目光,望向左侧端坐的那位大剑修。
那位大剑修面上仍噙着一点笑意,见他看来,便安慰他道,“小友你拿出的资源已经够数了”
他似乎是查看过了,这会儿就问心魔身道,“小友你的好友是叫安元和?”
心魔身点头。
那位大剑修便道,“那位元和小友如今正在剑冢中接受传承,还不能带出来,小友你还得再等一等。”
“果真?”净涪心魔身笑了开来,“既是如此,那我便等一等。”
那位大剑修笑了笑,还问净涪道,“小友是在这里等还是”
净涪沉吟一下,目光快速在上首那三位大剑修身上转过一圈,拱手试探着问道,“既然元和他无事,我就不在这里打扰诸位前辈了,还请前辈见谅。”
端坐在左侧的那位大剑修面上笑意不减,他对净涪点点头,又问道,“可需要我送一送你?”
心魔身倒也不客气,他拱手作礼而拜,“就劳烦前辈了。”
“客气。”
说着,那位大剑修微微抬手,便有一股力量落到了净涪心魔身左右卷了他去。
心魔身眼前一花。待他定睛再往左右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个地方。
玄光界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也懒得去确认自己的位置,便直接往识海世界里递话。
‘都在么?’
果然,净涪本尊与佛身很快就有了回应。
‘你出来了?’
‘嗯,’心魔身应道,‘还算顺利。’
话语是这般轻松的,但饶是净涪心魔身,在听见本尊与佛身的声音时候,也不禁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净涪本尊与佛身察觉到心魔身这边的心绪波动,都沉默片刻。
‘你过来吧,我在这边等你。’
佛身直接给了心魔身一个坐标。
心魔身轻哼一声,却也没说什么,直接就寻着佛身的位置过去了。
他找到佛身的时候,佛身仍坐在那块青石上,手里捻着佛珠,缓慢平和地念诵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心魔身没有打扰他,自顾自在佛身旁边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没去挑那些石块,也没拿什么东西作垫,而是直接坐在了青草地上。
夜风在他面上轻抚而过,草丛里有高昂的虫鸣热烈地宣告自己的存在
一切都无比生活。
这生机勃勃的一切,也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真的从那个地方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