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有意建立魔天?”
不知什么时候收敛了周身气机,又低着头显得格外恭谨小心的留影老祖听到上头传下来的声音,立时低声应道,“是。”
周泰没去看那景浩界天地。
早在前几次进入这方天地时候,这天地里该知道的、不该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了。这会儿,哪里又再需要他去仔细瞧?
周泰这会儿看着的是净涪本尊最后站着的位置。而那里,还弥散着景浩界天地意志的道韵。
净涪和尚作为景浩界天地的世界之子,在对整个世界都极具威胁力的他与陆道秀面前,居然也还能得到景浩界天地的尽力庇护,也着实是让他开了一番眼界。
就是不知道,倘若他真的针对景浩界天地,乃至景浩界的天地意志,祂是会更愿意自保呢?还是会先将那小和尚给团团护得严实
周泰一面漫不经心地琢磨着,一面又问留影老祖道,“你们还是更愿意自己来建立魔天?”
留影老祖默默点头。
“天真。”周泰嗤笑一声,不知是真的提点,还是着意诱惑,他跟留影老祖道,“单靠你们这些人。”
留影老祖知道,相比于“人”这个说法,眼前这位大概是更愿意用“废物”这样的词。
他也不作声,只当自己没想到,就安静地听着。
“单靠你们自己来,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才能完工。而等到你们将事情做完,佛门乃至道门,大概都已经将他们手边的事情做完了吧。”
周泰说完话,还看了留影老祖一眼。
留影老祖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知道自己再不应声,怕是真的就不好了。
他于是垂手相请,问道,“还请前辈指教。”
周泰满意笑了一声,“我只在这里走一遭,稍后就回茂阳界去了,你向我请教,哪儿赶得及?”
留影老祖面上显出一分急色,再请,“请前辈指教。”
周泰只闭紧了嘴巴不言不语。
留影老祖面上急色越发浓郁,躬身三请。
周泰这才叹了一口气,道,“你请我有什么用。明明你景浩界就有一尊大佛,你等如何就看不见呢?”
留影老祖不意周泰最后居然说的是这样的话,愣了一愣,才小心问道,“前辈的意思,是指净涪和尚?”
“可不就是他了么?”周泰道,“你们景浩界出了这一尊大佛,你们居然没想着烧香拜一拜,也是够笨的。”
留影老祖木然片刻,期期艾艾着开口,“可是,可是我们是魔门。净涪和尚他,他是佛门和尚”
周泰不说话了,淡淡看他。
留影老祖身体僵了一瞬,片刻才道,“前辈指点得很是,纵然我等与净涪和尚门户有别,但我等魔门在景浩界里开辟魔天,原就不单单是为我魔道。便是为了景浩界天地众生,净涪和尚也得耐着性子听我等一言。”
“回头,”留影老祖的头又低了低,“回头我便亲上妙音寺去。”
留影老祖话方才出口,直接便被周泰斥了一句。
“糊涂!”
留影老祖被骂得愣了愣。
周泰看他这模样,又是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既已经心软,开了个头,便帮忙帮到底好了。稍后我会邀净涪和尚入我天魔窟云天一趟,你作陪。届时,我替你开口便是了。”
留影老祖算是终于听明白了。
他露出了笑容,感激与周泰一拜,“那就多谢前辈了。”
周泰笑着道,“也只是为了这一方天地而已。”
留影老祖赔着笑脸应答几句,心下却着实不太担心。
从今日里这两位“上使”的言行就看出来了,这两位一个忌惮净涪和尚,一个又想要利用净涪和尚,只不论他们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和盘算,想来都是不太想跟净涪这个和尚彻底撕破脸的。
既是这般,他又哪里需要替那位担心?
论后台,他们景浩界里的这位未必比他们两个逊色;论修为,他们景浩界里的这位眼下是多有不如,可既然他们还克制着不想要跟他撕破脸,那就是还有他周旋的地方;论算计与手段,他们景浩界里的这位未必就真的差了
色色样样计较下来,其实他们景浩界里的这位还隐隐占了上风,连带着他们景浩界这个小世界都还是个原模原样,只惊不伤,他还担心个什么劲?
平白浪费心力!
还不如省下这份心力来,好生应对眼前这个,莫要在他这里出了岔子呢。
留影老祖心里的这份计较,这会儿除了他自己,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尤其是景浩界天地里的凡俗众生,更是无从得知。
这会儿的他们只顾着仰头望天,笑得轻松开怀的同时,又藏了五分的担忧。
“这天都恢复过来了,应是无事了只不知,到底是哪一位神佛这般神通,居然这就将那可能出现的恐怖结束了”
“是啊是啊,也不知那位神佛现在到底好不好?像刚才那般阵势,说不得还是强敌呢!”
“你们看到刚才扫去半个天空的手了吗?”
“手?是手吗?我怎么没有看到?”
“是手!我看得清清的呢。当时我就站在庙里的窗户边,刚好就看见了那手那手可真大,好像金子一样的,还闪着金光呢!”
“闪着金光或许是,但像金子一样的就假了吧。人的手,怎么就像是金子呢!?”
“闪着金光的手,那大概就是佛陀了!是了,一定是妙音寺里的那位净涪和尚!一定是他!!”
“净涪和尚?!真的是净涪和尚!!阿弥托佛!佛祖保佑净涪和尚可得好好的,莫要哪里伤着了!”
“呸呸呸!你说的是什么话?!净涪和尚神通广大的,哪里就会伤着了!阿弥托佛,佛祖别信她的话,她浑说的呢。佛祖保佑,保佑净涪和尚万事顺遂,称心如意。”
“对对对,我刚才是浑说的,净涪和尚可好着呢!佛祖保佑,保佑净涪和尚哪里都好,平平安安的”
待到天穹上的云雾、尘烟、金花、虹光被尽数扫去,碧空如洗的那一刻,整个景浩界天地各处,都有阵阵议论声响起。
不知是不是为了释放刚才那不长时间的异象所带来的恐惧与压力,人们声音很是高昂,带出不同一般的激动。
甚至,他们说着说着,还各自寻了信香、供品来,带了去往附近的山寺神庙,还愿的同时还不忘拜请上头供奉着的神佛庇佑又一次保护了他们的净涪和尚。
是的,即便景浩界里的这些凡俗百姓其实根本就没看清净涪本尊的动作,甚至都没有怎么看见净涪本尊的人,他们就已经认定了这次出手的,还是净涪本尊。
眼见着一切恢复平静,沛县云庄上空的诸位修士也都松了一口气,各各望向最中央站位的程沛。
程沛团团看了一圈,心念一动,暂且收回先前紧急安置在沛县云庄各处的阵旗,对边上簇拥着他的各位修士点头道,“幸而只是虚惊一场,劳烦各位跑一趟了,且都回去歇息吧。回头,我程家自有薄礼奉上,也算是我程家为景浩界天地、为沛县百姓多谢诸位了。”
那些簇拥着他的修士大半是程家这些年来聚拢、培养出来的,这会儿听得主家这般说话,也都拱手对程沛道谢。
“多谢程家主。只是我等什么事情都没做,就”
这些个修士大多都是依附程家修行的修士,少部分是散修,家底都不怎么丰厚,程沛又素来出手大方,所以对于程沛口中的这份“薄礼”,也不是没有人不舍。
但正如他们顾虑的那样,别说景浩界这回只是虚惊一场,纵使景浩界真的又遭了一场大劫,作为景浩界里的修士,他们尽一份心力也是理所应当,哪里就需要程沛这个程家家主来给予一份“薄礼”?更何况,这会儿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就白白提防了一回,也没要他们做些什么,又哪里能厚着脸皮去接这样的一份“薄礼”?
程沛笑着一一看过众人,将他们眼底的不舍与愧疚尽数收入眼底,最后道,“虽然这一回是劳烦诸位白跑了一遭,但诸位为我景浩界、为我沛县所尽心力,我程沛都是看在眼里的。诸位且只管收下就是,只是这薄礼是真的薄礼,还望诸位见谅。”
簇拥着程沛的各位修士又推托了一回,到底没扛得住程沛,还是应了回来。
程沛先送走了那少部分的散修,才带着那些依附着程家修行的修士们往程家去。很是过了一些时候,程沛才算是从人群中脱出身来。
看着终于空荡荡的厅室,他终于卸下了面上的笑容。
或许是因着今日里心思起伏太过,饶是如今已经修至元婴境界的程沛,眉宇间也禁不住浮上几分倦色。
他揉了揉额角,抬脚走出了厅室。
程沛也不往哪里去,就站在门口处,抬头直直地望入天穹之上,仿佛能从那已经被彻底洗净、澄碧得安抚人心的天穹里,看到一张与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容。
就似很多人猜测的那样,程沛也认为今日里出手解围的,还是他那位同胞兄长。
也只有他,才能将这天地从风雨欲来的境地带回到风平浪静的当前。
程沛在门口处站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没能从那天穹上看到些什么来。
他笑了笑,竟不见多少失落,甚至还似乎轻松了一些。
他仍然信服这位兄长的本事,自觉也还是敬重他,但每每想到要见他的时候,心里又总是平白生出几分疏淡甚至是憎恨来。
那般的隔阂,不独独是因为长时间的疏远与不亲近,程沛自己心里清楚。至于为的是什么,程沛的记忆很是模糊,但
当日里发生的那些事情,母亲沈安茹在鸿闻界时候,就已经跟他说过了。现如今,虽则已经过去几十年,事情慢慢淡化下来,可也不是什么都能被岁月洗去,总有些什么,在心里扎了根,然后肆意生长。
旁的什么人也好,自己也好,只扯一扯,就觉得生疼生疼。
程沛随手将腰间挂着的巴掌大小阵盘理了理,转身走下台阶。他一路走出了前庭,转入后院。
虽然他已经是元婴境界的修士,但他还是没有成婚。又因为他与程家其他支系的疏远,这程家后院里的正经主子,还是只有他生身母亲沈安茹一人。
幸而沈安茹的性子素来清淡,所以即便如今偌大一个程家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也不觉得如何清苦,不会似旁人的母亲一般,老是催促着他成婚生子,传承血脉。
程沛缓步往后院里走,心里一点点想着这些闲事,心思也就慢慢平和下来了。
到得他来到沈安茹所居住的院子时候,程沛面上又带了一点笑意。
这笑意不似先前对着庄客的客套,稍显平淡了一些,但也更真实了一点。
才刚走入院子里,程沛就听见从院子小佛堂里传来的念佛声。
他不由顿了一顿,悄声问迎出来的侍女,“母亲在小佛堂里?”
侍婢回了一礼,低声应道,“自老爷你离开家里以后,老夫人就入了小佛堂,现在都还没有出来呢。”
几十年过去,现如今跟在沈安茹身边侍候的,早就换去几批人了。程沛平日里专注修行,尽管也会分神照看沈安茹,但跟沈安茹身边侍候着的这些侍女,他却是真的不怎么熟。
这会儿听得侍女回话,他点了点头,挥退了人,自己往里走。
沈安茹念佛念得很认真,程沛的动静又少,一直到沈安茹这边结束了,她才注意到站在门边处看着这里的程沛。
对程沛点点头,沈安茹率先出了小佛堂,程沛连忙跟上,搀扶住沈安茹的手。
沈安茹如今也上了年纪,尽管因为程沛仔细照顾,又有适用于凡俗的丹药,明面上完全看不出来,但沈安茹自己心里却是明白。
两人回到屋里,在窗前坐下。
程沛亲自捧了茶来,奉到沈安茹面前。
“娘,喝口茶润润喉。”
毕竟念佛念了很有一段时间,沈安茹也确实是渴了,便接了茶盏过来饮去半盏。
程沛又给她续上。
沈安茹且由得他去,只问他道,“外头是不是没有什么大事?”
从先前天地间出现异象开始,沈安茹就进了小佛堂,现在才从小佛堂里出来,哪儿就能知道这一段时间里整个景浩界天地是怎么变化的?不过就是这会儿见着自家儿子一身轻松地来接她,周围也是安静平和,不曾听闻哭声哀嚎猜的而已。
程沛点点头,将外头景浩界的变化仔细跟沈安茹说了。
他从来不会因为沈安茹没有修为在身,就将这些事情都给瞒过去。
不会。
除了某些特别凶险、特别丑陋的事情以外,大多时候程沛都会跟沈安茹直说。
因为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那些事情,他尤其不喜欢隐瞒。
尤其是那种打着“为你好”旗号的隐瞒,他更是下意识厌恶。
而正因为他不喜,所以他也不会让沈安茹遭遇这样的事情。
沈安茹就似往常一般,静静地捧着茶坐在那里听着,只目光偶尔在程沛眉宇间落过。
等到程沛将话说完以后,沈安茹才又将杯盏捧起来,抵到唇边喝了两口。
程沛看着沈安茹微微颤抖的手,抿了抿唇。
“是吗?确定是你兄长他出手的吗?”
“我察觉到了他的气机了。”程沛点点头,又道,“浩大磅礴,无可匹敌,非常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