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为净涪,尤其还是与他相对的那一个,佛身还是凝神紧盯着心魔身,久久没有挪开目光。
心魔身嗤笑一声,问道,‘我说,佛身你这般看着我,别不是还想告诉我,我说错了?’
佛身压低目光,片刻没有说话。
净涪本尊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目光来,沉默且平静地看着他们两人。
这个时候,大概也就只有心魔身自己,不知道净涪佛身先前是要在他身上寻找些什么吧。
但这一点也不奇怪。
因为佛身想要在心魔身身上找到的东西,在它才刚刚诞生,便已经流转到佛身那边厢去了。
毕竟那对刚刚才帮了他们一把的玄光界天地的无能为力、对即将甚至是已经被迫卷入玄光界天地劫数里的生灵的悲悯,都是不该更不可能会在心魔身身上留存的情绪啊。
而那些情绪,那些并不全都是从他这里诞生、只是从其他什么地方流淌过来的情绪,如今正在佛身心腔里翻滚激荡,在催促着他去做些什么。
佛身所以看着心魔身,并不是心魔身近乎转移话题一般的想法。
他其实就只是在看,看这个与他同出一源、其实与他并没有太多区别的净涪。
同为净涪,心魔身是不笨的。他看看佛身,又看看净涪本尊,接着又再度将目光别回来看定佛身。
‘呵。’他低笑一声,‘我道你是在干什么呢。原来是在见我’
见众生,是佛身的修行,可见我,亦同样是佛身乃至是净涪三身的修行。
点破了佛身方才的状态以后,心魔身再看着佛身时候,先前那眼底酝酿的一点不耐就消失殆尽了。
取而代之的,是沾染着恶意的玩味。
‘佛身,你在我这里见我,那么你呢?你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你看清楚了么?’
佛身重新抬起目光,直直迎上心魔身的视线,居然半步不退。
‘自然。’他道。
‘哦?’心魔身就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样的?’
佛身别开目光,看定心魔身手里的、那由净涪神魂力量塑成的玄光界天地。
又或者说,他看定的是那玄光界天地里生活着的无量量生灵。
‘我对天地、生灵的善意’他道,‘其实没有我最初想象的那样多。’
就像你对天地、生灵的恶意,也没有我最初想象的那样多。
也不知道心魔身是不是听明白了佛身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他面上笑意或许不减,情绪看着也没有太多的波动,但他却也是真的沉默了下来。
半响后,他才说道,‘人心复杂,哪能这么明确地界定一切?’
只用这一句话总结过方才的一番你来我往,心魔身便强行将话题给带了回来。
不过,他的姿态看着很有些漫不经心就是了。
‘佛身。’
听得他的声音,佛身再次将目光抬起,放落在心魔身身上。
‘嗯?’
心魔身就问道,‘在你看来,再过两日,不,应该是一日吧。再过一日,这些就会被爆发的天地劫数裹夹进去的玄光界天地生灵’
‘真的就给现如今的景浩界天地、沉桑界天地里的生灵,没有什么不同么?’
佛身顿了一顿,反问心魔身道,‘他们都呼吸着,都有着暖热的体温,都在拼尽自己全力的生存,都有他们想要保存的存在,都有他们想要拼命争取的东西这样的他们,有什么不同?’
心魔身认真地思考了片刻,懒懒拨弄了一下手掌上托着的那个识海玄光界天地。
‘倘若是按照你这般说的话,那大概他们也确实是没有什么不同。’
心魔身的回答并不能让佛身放松,甚至还更专注了。
果不其然,他很快就听到了心魔身接下来的话。
‘但他们其实又是不同的。’心魔身笑着说道,‘佛身,那其实清楚,景浩界天地、沉桑界天地里生活的生灵,与玄光界天地里生活的生灵,他们并不相同。’
‘你说的不同,是因为玄光界天地里的生灵,即将要经历天地晋升的劫数么?’佛身说道。
心魔身没有应声,却是默认了。
佛身摇摇头,‘景浩界天地和沉桑界天地里的生灵,也都曾经经历过劫数。他们如今还算安稳、平静的生活,是他们该得享的。’
‘更何况,不论是景浩界天地里的还是沉桑界天地里的,他们难道就不是受了伤会痛会哭、尝到甜会笑会乐的有情众生么?’
‘景浩界天地和沉桑界天地如今确实俱是平稳,不会轻易发生大规模的伤亡,但在繁华喜乐的表象下,在一张张笑脸下,就真的没有人在哭了吗?’
‘如此,玄光界天地里的生灵,与景浩界天地、沉桑界天地里的生灵,又哪里有不同了?’
心魔身沉默听着佛身的话,久久沉默后,忽然嗤笑一声。
‘这就是你这段时日得见无量众生的修行体悟?’
佛身听出了心魔身那声音里隐而不发的危险,顿了一顿,到底没有作声。
并不是他就怕了心魔身,而是他觉得没有必要。
玄光界天地里,正是劫波荡漾的时候。在这个地界、这个时候,确实是玄光界天地里更多的有情众生,要在劫海中挣扎磨砺。
他们这些有情众生,想要从那劫海中挣脱出来,不磨去几层皮,削去大半的血肉,再将自己从破碎中一点点汇聚起来,怕是没那么容易成功。
尤其玄光界天地里的这场劫数,还不只是天地晋升的劫数那么简单。
它的背后,有不少大罗仙在布局。
心魔身越看那边厢挂着平静与悲悯的佛身,越是不耐,越是烦躁。
但他到底是净涪。
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心绪,也稳定他手里托着的那个识海玄光界天地,心魔身再次看定了佛身,问道,‘你真的是见过了众生?’
佛身也是看定心魔身,‘是。’
他全不在意心魔身的态度,只继续将自己的体悟说道出来。
‘天地平稳,政治清明,又如何?有情众生总有他们的烦恼,他们的苦痛。天地危难,政治混浊,又如何?有情众生总有他们的欢喜,他们的快乐。’
他更道,‘环境如何,其实不是论定有情众生是不是就更需要帮助的标准。’
心魔身就毫不客气地问了,‘那什么才是?’
佛身合掌,低唱一声佛号。
‘有情众生有没有想要自救的想法、是不是已经开始将这个想法付诸行动,方才是他们是不气更需要帮助的标准。’
心魔身看着那样的佛身,脸色几番变化。
一时叫人忍不住怀疑他们这两个,到底哪一个才是净涪的佛身,哪一个才是净涪的心魔身。
怕不是净涪的善恶已经给颠倒过来了。
净涪偌大的一个识海诸天寰宇世界近乎彻底静默。
而所以说近乎,自然是因为净涪这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还有些动静传出来。
别误会,不是净涪三身中的谁弄出来的,而是从净涪识海诸天寰宇世界里的景浩界天地、沉桑界天地和玄光界天地传出来的。
景浩界天地、沉桑界天地也好,玄光界天地也罢,世界里的生灵仍旧热烈而生活。
但也就是在这样的沉默中,佛身率先开口。
‘心魔身,’他道,‘我等都是净涪,你着实不必那番作态。’
佛身不是说虚的,他的脸色、声音、眼神乃至是在净涪三身中流转的情绪,都在告诉这心魔身这一点。
心魔身似乎越发的暴躁气恼了。
佛身却是不为所动,仍旧平静地看着心魔身。
心魔身烦躁地来回拨动着手上的识海玄光界天地,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角陡然扬起。
‘真不愧是你啊,佛身’
心魔身的气机陡然一变,烦躁恼怒尽数消失不见。
‘真是没趣。’他撇了撇嘴,说道。
然后随手一抛,将一直拿在手里的那识海玄光界天地丢回到了原处,他撩起一片眼皮子,斜斜看着佛身。
‘还以为能够趁着这个机会,从你这边厢收获得些什么呢。可惜’
可惜什么,心魔身不继续说,佛身和净涪本尊也都清楚。
佛身正在做他见众生的修行,而景浩界天地、沉桑界天地和玄光界天地里的众生,他其实都看在了眼里。如今三个天地中的众生境遇将出现天地鸿沟一般的差距,而佛身自身的力量又极其有限
在这样的冲突前,却正是佛身心境动摇的好机会。如果心魔身能抓住这个机会,在佛身佛心中种下些什么,日后心魔身的修行,便无论如何都能压着佛身一头。
佛身微微摇头,但还是与心魔身说道,‘景浩界天地、沉桑界天地以及玄光界天地里的许多有情众生,我如今都在看着,但真正触动得我,能让我出手加持的,又有多少呢?’
心魔身觑了佛身一眼,没说话。
有多少?
三个天地的有情众生,数在无量,可这几年间,能让佛身出手救度的,算下来都不知道有没有万数。
‘既然早先都只有那么点,你怎么忙得起来?其实清闲得很的你,真的就会将更多的心思分落在景浩界天地和沉桑界天地那边,反将玄光界天地给丢到一边?’心魔身随意问道。
‘可莫要告诉我,’他瞥了佛身一眼,冷哼一声道,‘你真的就怕了那些棋盘外的人?’
佛身一时没有说话。
心魔身扯出一个漠然的笑容,问道,‘你以为我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