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带上外套和防护毯。”她说。
他们偷偷溜出家门,开着妈妈的小车,跑到总部大楼下。两人抱着防护毯,轻车熟路的绕过总部大楼的门禁,从消防通道绕到运货电梯,直接上到恒星风暴观测塔的入口。换了一个维修电梯,接近了观测塔的顶端。
“奇怪,”弟弟说:“天台的门怎么给关上了?”
她凑过去一看,这扇常年都是虚掩着的门,圆形的物理锁,被人从这边逆时针转了三圈。
“是不是这次的风暴比较危险?”她说:“要不我们回去吧。”
“怕什么,都没有预警。”弟弟说,拧开门锁,把门用力推开。
为了避免电子干扰,恒星风暴观测塔比赤土城的温控罩高两百米,观测台位于观测塔的顶部,虽然有来自底部的供暖,但这里还是接近零度。
她和弟弟穿上外套,来到观测台上,他们的正上方,巨大的巴纳德星散发出迷人的红色光芒,比在温控罩里看起来绚丽百倍。
每次她看到这样的光芒,焦躁的内心都会渐渐平静下来。
圆形的观测台大约一千两百平米,四边围着护栏,中心是一个突起的,像眼球一样的巨型望远镜,它的直径二十米,边缘比地面高出两米,给周围留出了约五米的环形通道。
赤土城在他们脚下,就像一个巨型的气泡,远处,可以隐约看到地热烟囱的阴影。
“还有五分钟!刚好赶上!”弟弟看了看手机:“来这边。”
他们跑到望远镜边上,贴着望远镜的墙边会比较暖和。
刚走两步,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家伙,正蜷缩的倒在望远镜的边上,身子紧紧的贴着墙体。
“风泽!?”她叫:“你……你也是来看恒星风暴的吗?”
话刚问出她就后悔了,风泽慢慢坐起来,他只穿着一件薄外套,刺溜着鼻涕,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这家伙!显然又被欺负了!
“哟!这不是人见人爱的风泽吗?”弟弟把关节捏的噼啪作响,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你也有今……”
“你怎么老被人欺负!你能不能争点气!?”她冲过去把弟弟推到一边,把防护毯丢给他。
风泽乖乖的披上毯子。
恒星风暴爆发了,弟弟赶紧支起自己的那张防护毯子,护住他们三个人。
暗红色的巨大恒星,光,像液体一般在它的表面流淌,撞击的波纹将巨量的带电粒子抛入宇宙,向他们席卷而来。
保护着十三座城市的,数千座电磁塔被激发,在他们脚下飞腾起一串串绿色的光芒,延伸至遥不可见的远方。
“太漂亮了!”她感叹道。
“嗯!”弟弟说。
风泽哧溜了一下鼻涕。
三个人顺着原路返回了家,现在学校的宿舍已经关门了,她也不放心让风泽自己回去,在再三警告弟弟,不许欺负风泽后,她让风泽在弟弟房间睡了一晚上。
风泽一个晚上没回宿舍,这事自然惊动了老师,第二天,好几个孩子受到了处罚,有自然生育这边的孩子,也有统筹生育那边的,据风泽说,他们后来收敛了许多。
“其实他们打算过几个小时就放我下去的。”他解释:“他们上去之后,没找到我也慌了。”
“那如果他们不回去找你呢?你要冻死在上面吗?”她问。
“那个温度,冻不死的。”他温和的说。
远泽已经对他这逆来顺受的性子彻底无语了,她扔了一个小手串给他,上面挂着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石头,上面有一个小按钮。
“这是一个紧急联络器,可以向我的手机发送五秒内的通话,下次如果手机又被抢走了,就用这个求救。”她说,这是几年前,妈妈教她做的一个小装置,她也送过一个给弟弟。
风泽抿着嘴笑了,他把手串珍惜的带上:“如果我求救,你就会来救我,是吗?”
“有空的话我就去救你。”她翻了个白眼。
她也没想到,这句话让她成为了风泽专属保姆。
这家伙被欺负的频率比她想象的还高!
被人关在实验室、电磁塔、甚至是女厕所!
她也从一开始的愤怒,转为了麻木,她多少理解了风泽不愿意告诉老师的理由,那些不痛不痒的惩罚,甚至被那些人视为一种入伙的投名状。
但一些初中小孩,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坏事,也并没有伤到人,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初三时,学习压力再度骤然加大,妈妈也罕见的关心起了她的学业。
“这次考试非常重要,远泽,你一定要重视起来!”妈妈说:“这关系到你的未来!”
她当然知道这次考试非常重要,这次考试之后,一部分人会进入高中,这意味着拿到了大学的入学资格,未来将直接进入研究所工作。而另一部分人,将进入职业学习,三年后将被调往待开发的地区,扩张人类在巴纳德b星上的版图。
但她作为常年老二,并不需要担心高中的入学资格问题,她要争取的,是一个实习生的资格。
主脑维护中心的实习生资格。
每一届初中毕业生的第一名,都可以在主脑维护中心进行三个月的实习。
更加美妙的是,如果她能得到这个位置,意味着她击败了风泽,而她,在经过了整整九年的不懈奋斗,已经将她与风泽的差距缩小到了极限,只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
在考试前,她找到风泽,第无数次的下了战书。
“这次考试你一定要发挥全部实力!”她说:“而我!会堂堂正正的击败你!”
“知道了,我会用全力的。”风泽无奈的公式化回答。
考试进行了五天。
在考试结束后,就像以往每一届一样,大家疲惫而又欢欣鼓舞的冲出考场,撕碎所有的复习资料,在成绩出来之前,大家就已经开启狂欢模式。
她在这五天里,耗尽了全部精力,晃晃悠悠的出来后,她看到在考场外等待的妈妈,只说了一句话。
“我赢了!”
她这次的成绩,必然可以击败风泽!
她说的没错。
第二天晚上,妈妈就从好友处得到了小道消息,她拿到了第一,比风泽高出一分。
“远泽,你拿到了满分,第一名!”妈妈在晚餐餐桌上,骄傲的抹着眼泪说:“风泽被扣了一分,是在操作机甲时的时候,动作略微迟缓。”
她早就知道,这是风泽唯一可能失误的科目,为了在这一科赢过他,她跑到妈妈的实验室做了一个月的突击,瘦了整整五斤,腱子肉都练出来了。
但爸爸似乎并不高兴,他也提前得到了消息,对他来说却不是好消息。
“这次统筹生育出来的孩子,只有30过了高中分数线,而自然生育的孩子,是60过线。”他忧心忡忡的说。
“这也没办法,”妈妈说:“他们受到的是一样的教育。”
“几年前就有人质疑,即使是一样的教育,生活环境不同,也会造成不公平的结果。”爸爸说:“比如远泽可以去你的实验室练习机甲操作,而风泽就不可以。”
“他要是有需要,我也会同意的。”妈妈说。
“他根本就不可能提出来。”爸爸说。
妈妈深吸一口气:“那你想怎样?”
“如果风泽能够拿到第一,”爸爸说:“关于公平的争论就可以不攻自破,我们这边现在压力很大,远泽,你能理解吗?”
她呆呆的坐在餐桌前:“可是……可是明明我是第一……”
“我不同意!”弟弟拍桌而起:“姐姐那么努力!凭什么……凭什么!”
“没你说话的份,”爸爸冷酷的说,又转向她:“你自己知道自己是第一就可以了,考虑一下大局吧。”
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耳边传来妈妈和爸爸的大声争吵。
“随你便。”她的话音像是被堵在嗓子里,她推开椅子,冲回自己的房间。
大局!大局!?
她这九年努力!无数个不眠的夜晚!都成了笑话!
她的胸口像有一团火在烧!她想毁掉这个世界!她抓起手机、电脑、书本、能抓到的一切,重重的向地面砸去。
“远泽!远泽!”妈妈担心的在外面敲门。
“别管她,让她冷静一下。”爸爸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会想通的。”
她想到实习资格……
她想过死,但那也只是一瞬,就像爸爸说的,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不可能为了一时的愤怒,真的去伤害自己,但是她很不甘心!
她都想好了,要站在风泽面前,得意洋洋的说:“我超过你了!”
而他一定会温柔的笑着,对她说:“恭喜!”
她哭泣着,倒在床上,直到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直到中午,她才被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吵醒。
她不想理会,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姐!姐!”屋外传来弟弟小声而急切的呼喊。
她睁开眼睛,不想动。
“姐!快开门!快开门!”弟弟小声叫。
她无奈的坐起身,拉开门,弟弟从门缝钻了进来。
“姐!你的手机呢?风泽失踪了!他有没有给你发消息?!”弟弟急切地问。
手机?风泽?她的心里咯噔一声。
她趴到地上,在桌子底下翻出被摔碎的手机。
那天下午,人们在恒星风暴的观测塔上找到了风泽,他蜷缩在望远镜的围墙边,手里握着一个简陋的石头手串,被冻成了一个冰块。
前一天晚上,一场剧烈的恒星风暴席卷了巴纳德b星,让观测台的温度下降到了零下二十度,只穿着薄外套的他,根本没有幸存的可能。
那群学生很快被抓获,有自然生育的孩子,也有统筹生育的孩子,他们争辩自己只是闹着玩的,想重温一下“旧日时光”,然后酒喝多了,就忘了。
有一个孩子说,反正他每次都能自己逃出来。
巴纳德星上,美丽的暗红光线,不为所动的缓缓流淌。
距离这个城市的覆灭,还有六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