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艾薇,穿越在好几个宇宙之间。
有几次是她听了光之国的安排，到别的宇宙去做外援；有几次是她陪着伽古拉“旅游”，但也有几次，是她在重伤濒死的情况下,被迫离开了那个世界。
她就像是这些宇宙的客人,无论平时得到了怎样温和有礼的待遇，情况危急的时候,还是会被抛弃。
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难道是这些宇宙真的不欢迎她,哪怕她努力将它们从各种危机中解救出来,哪怕她做了那么多正义的事情？
艾薇不知道答案。
她也不敢去追寻答案。
她仿佛是在逃避现实,仿佛她已经意识到,那个答案绝对不是她所期待的。所以,她宁可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
在这方面,艾薇居然是一个出色的演员。
截止至今，依旧没有人意识到她笑容之下的伪装,她还是那个光辉善良的战士，这世界上永远没有能够纠缠她的负面情绪。
——永远。
这是哪个宇宙呢？
伽古拉没有去刻意记住，因为他并不在乎这个问题。
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回到这里来。
他不喜欢这个世界，如果不是某人还停留在这里,要消灭那个“最大的黑暗隐患“，他早就选择离开了。
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喜欢上这里,哪怕是这里的一草一木。
不，应该说，他甚至多出了一丝憎恶的情绪。
“我们赢了吗？”
“我们赢了！奈克瑟斯打败了敌人，我们胜利了！”
“我们是不是再也不会遇到危险了？”
“办个庆功宴吧，庆功宴！”
“奈克瑟斯万岁！”
整个地球都在高喊着那个救世主的名字,所有人都在欢呼雀跃，兴奋的语句从现实蔓延到网络，从岛国蔓延到地球各地。之前躲在房子里等待死亡的人们走出家门，在公路上洒满了香槟，噼里啪啦爆炸的礼炮绵延不绝。甚至有人在城市里放起了鞭炮和烟花，可警察这次却没有出警，他们默许了人们的欢庆。
他们是如此的愉悦。
那他们有没有留意过，被他们欢呼着的“救世主”，并非飞上天空，而是在击败敌人之后，消散成了金色的流光呢？
他们对于奈克瑟斯真的存在关心吗？
还是说，“英雄”已经消灭了他们会遇到的所有危机，这已经是大团圆结局，所以这些人类根本不在乎，英雄本身是否是he结局？
这件事情不能去深思。
一旦深思了，憎恶痛恨的情绪，乃至于毁灭欲，都会一起笼罩在心头。
男人的脚步显得有几分沉重，皮鞋踩得碎石砂砾“咔吱咔吱”地作响，那是一种迟疑着的步伐，甚至像是在畏惧着什么。
直到他终于在废墟中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
“……艾薇？”
伽古拉以为自己很冷静，可是他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像是跑了起来。也许只过了一秒钟，他就蹲在了那个少女的身旁。
男人黑色的眼眸里都是晦涩。
无数复杂的情绪在他眼底翻腾。
是听到了声音吗？那个女孩子刚好睁开眼睛，明明清丽的面孔上毫无血色，可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后，她却微微露出一个笑容。
她笑得很艰难，很疲倦，看得出来是太虚弱了，所以连扯起嘴角的动作都变得吃力。可是那又是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那么干净、那么温柔，伽古拉所纠结的那些问题，似乎跟她完全没有关系。
“……我就知道是你。”
少女轻轻地说着，在被抱起来之后，不堪重负一般，轻轻将头靠在了男人的肩膀上。可是她眼底仍然是温柔的涟漪，温柔到，男人原本想说的那些刻薄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盯着艾薇看了好几秒。
女孩子太虚弱了，虚弱到瞳孔都很难聚焦，可是她坚定的态度却从浑身每一个细胞里流露出来。
伽古拉毫不怀疑，如果时间倒回决战之前，他们都保留着记忆，艾薇一定还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甚至，时间一直倒退到他们即将来到这个宇宙的时候，自己如果有记忆，那他绝对会阻止艾薇出现在这儿；可艾薇——她一定会再次成为这个世界的救世主，再次面对那些强大的敌人，再次将自己变成现在这样虚弱濒死的状态。
哪怕这个宇宙表现得如此冷漠。
——是的，这颗地球表现出的并不是敌意，这只是冷漠。
可有些时候，冷漠比尖锐的刀锋更要伤人。
伽古拉微微垂下眼帘。
“你知道是我。因为你也清楚，那些家伙根本就不会来找你，对吧。”男人漠然道，“他们只需要你战斗胜利的结果，至于你的死活，从来都跟他们没关系。无论你拯救了这颗星球多少回。”
也不能这么说吧，还是有人关心我的，你别一杆子把整个地球打死啊。
任何一个世界，都会存在很多的好人，也会存在很多的坏人。光是一颗地球就几十亿人口呢，出现些大脑变异的物种多正常啊。这次就是巧了点，我们遇到的都是比较理智，理智到接近冷酷的存在。
以偏概全不可取。
所以你稍微消消火气啦……
明明浑身疼得都已经麻木，麻木到她的五官都变得钝感，艾薇还是露出一个更加温柔的笑容，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不，我知道是你，是因为，你一定永远是最先找到我的那个。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我遇到的是什么人。”
这一句，是艾薇咳嗽着，断断续续说出来的话。她说得艰难，声音微弱，词语都拼不准，可不知道为什么，伽古拉还是将这句话听得格外清晰。
她的眼神里荡漾开涟漪。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对吧。”
“……”
男人没有回答。
对于伽古拉斯伽古拉来说，这几乎已经可以算是默认了。
所以艾薇露出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然后浑身撕裂般的疼痛感再次涌上脑海，如果不是她够坚强，现在就该昏过去，这一局也算是彻底“gaover”。
但是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一切都结束了吗？”
少女的声音更加虚弱，如同在风中摇曳着的烛火。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眼帘。
两人现在身处在一座小山上，或者可以说是荒坡。这里离城市很近，他作为外星人，又有着格外出众的视力，所以男人很轻易地就看见了那一盏盏亮起来的灯火，看见夜空中不断绽放的烟花，甚至看到成群欢呼着、雀跃着的普通人。
他们都在欢庆。
于是这座荒坡仿佛与整个世界都割裂开来。
“老师？”
过了多久呢？
现在身体正处于虚弱状态的艾薇，根本就不再具有对时间的判断力，仿佛过了一秒钟，又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没有听到回答，她又很轻很轻地问了一次，声音微弱，吐字不清，也许下一秒就会合上眼睛。
伽古拉抱着艾薇肩膀的手突然就收紧了。
“都结束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心情说出的这句话，也许是悲伤，也许是嘲讽，更可能是憎恨，总之不具备多少的正面情绪。那些普通人的快乐没有感染到他，相反，他越来越觉得愤怒，甚至想要取代那个被艾薇消灭的敌人，把这个世界燃烧殆尽。
哪怕这些普通人并不算有错误。
——谁要求他们一定得关心拯救他们的英雄呢？又不是他们求着奈克瑟斯来救他们的。
“都结束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语调晦涩，“幕后真正的敌人被消灭，几年之内，应该都不会再有外星人和怪兽威胁到他们，他们安全了。”
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结局，不是么？
真好啊。
艾薇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可是最后，所有的神色都从她的面孔上褪去，只剩下茫然和疲倦。
“对不起。”
她说的居然是这句话。
“……你没必要跟我说这个。”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我又要抛下你一次了。”
“……”
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就算再来一次，你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对吧。从我接受你这样正义的英雄成为恋人的那天起，我就该知道，我要经常面对这件事。
眼皮格外沉重，沉重得随时都会合拢，再也睁不开。可是艾薇却不肯睡过去，她努力看向伽古拉，虽然视线模糊，根本就捕捉不到男人的面容。
“我会记起你的，用最快的速度记起你——抱歉，抱歉，抱歉。”
我不是想要丢下你。我确实没有想到，我会被重创到这个地步，会被这个宇宙驱逐。我从来都不想要跟你分开，我是真的在乎你，真的舍不得你。
可是，如果再来一次，我——
也许我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只是这一次，我会战斗得更聪明一点，保住我的性命，不至于被迫跟你分离。
少女一边道歉，一边咳嗽着，唇角似乎有鲜血溢出。这张比纸还要苍白的面孔，被猩红的颜色映衬着，居然有了几分诡异的娇艳感。
她的话说得实在是太困难了。
可，没有得到他的回答之前，女孩子似乎不肯罢休。
伽古拉也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
他最后还是选择一声叹息，眼底所有晦涩难辨的情绪，都融化在一起。
“睡吧。”
“老师……”
“我没有怪你。”
“……”
“我会很快找到你的。”
就像你说过的，我永远会是那个第一个找到你的人，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艾薇还有更多的话想说，可是她最后的力气都散去。
少女缓缓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