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承芳饮了口马奶茶,视线下垂,忽然落到桌面的碧玉短笛上。
那笛形若竹节,翠色森森的。阳光下可以看出来玉色并不通透,不是由珍品仙玉雕琢而成,甚至连炼制手法都显得有些粗糙。
可不知为何,裴承芳一时瞧得出神,竟不转开视线。
他隐约想起,沙洲城外容素英斗沙怪时,他似乎听到了渺渺如烟的笛音。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去,想端起碧玉笛仔细赏玩一番。
可他尚未碰到玉笛,对面的少年便抢先一步拿起笛子,面上露出几分窘迫,讷讷一笑道:“我家小妹性子古怪,向来不许外人碰她的法器,知道了便要发脾气,还请四郎见谅。”
裴承芳恍然回神,惊觉方才失态,袖子底下的手握紧了又松开。
他今日是怎么回事?莫非这法器是件邪器,会迷人心智?
可他从法器上感受不到丝毫邪气。
裴承芳道:“我一时好奇忘形,还请李兄勿怪。”
李玄同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撞上的这对兄妹处处透着古怪,裴承芳原不该多管闲事,却在看到那受伤的少女后,忍不住下令打道回沙洲城。
他原以为是身为皇室密探的直觉,促使他带回这对兄妹,并进一步与二人结交。
他对李玄同所说的身世不置可否,相反,他猜测二人是借行商为幌子,在大魏和西洲各国之间传递消息的探子。
至于他们是哪国的探子,只要深入探查一番,定能揪出二人狐狸尾巴。
届时若查出二人于大魏边境安危不利,他可将二人就地抹杀。
可现下他猛然发觉,自己的心思似乎并未用在这上头。相反,他竟然对一件无足轻重的法器起了好奇之心。
他十四筑基,自小修习家传的清净心法,道心静笃,守心持正,非一般力量可轻易撼动,为何今日频频失神?
莫非……他的视线再度落到碧玉笛上,眸光微凛。
莫非这当真是一件了不得的邪器?
裴承芳凝神打量玉笛之时,李玄同也隔着眼纱打量他。
东都人士,兄妹。身上所带法器、佩剑均为上品仙器,非钟鸣鼎食之家,或底蕴深厚的仙家大族,绝对供不出这样的大手笔。
兄妹俩扮作凡人,刻意封印了法器的灵韵,这招能骗过许多眼睛,却瞒不过他。
他迅速在心中过了一遍东都那些世家大族子弟的名单。
应当不是太子派来的人。若是太子派出的人马,不会对不上他这位东宫幕僚给出的暗号。
那么会是谁的人呢?
老皇帝?
还是太子的头号政敌……那位母妃冠宠后宫,母族势倾江都的晋王殿下?
李玄同垂眸沉思,忽闻裴承芳道:“我自幼爱好音律,见了好琴好笛便觉心喜。令妹的法器质出天然,不知可有名字?”
法器有灵,若有名字,多半为本命法器。
如能套出法器的名字,或许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查查这玉笛的来历,再顺藤摸瓜查出兄妹二人的真实身份。
可惜李玄同油盐不进,狡猾得很。
他扮痴装傻,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道:“我是个只会读书的痴人,不懂小妹修炼的那些事情。她这笛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倒腾而来,倒未曾听她说起过什么名字。”
裴承芳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口中轻叹可惜,话锋一转,又向李玄同问起连通大魏与西洲的商路见闻。
李玄同娓娓道来,细节详实,赫然是个如假包换的行商。
两只小狐狸在葡萄架下言语斗法,斗得你来我往,不亦乐乎。
屋中,容玉致躺在榻上,噩梦连连,满头细汗。
身着织锦袈裟的僧人盘腿坐在她身旁,口中低声诵经,指腹捻过一颗念珠。
僧人所诵之经音调诡异,不仅毫无宁神安息之效,反而透出丝丝邪气。随着诵经声的起伏,榻上的少女越发辗转反侧,似乎陷入痛苦的梦魇中。
终于,她“啊”的一声低呼,从榻上弹坐而起,汗湿重衫,如从水中捞起。
“醒了?”
容玉致闻声身体一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翻下榻去,跪地不起,双手交叉胸前,颤声道:“玉致拜见世尊!”
僧人将香檀木念珠一圈圈缠上手掌,目光落在少女低伏的背上。
那脊背线条实在秀美,宛如江南秀丽青山,芳汀流水。
僧人不出声,屋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压得少女直不起腰来。
容玉致鼻尖悬着一滴冷汗,心念电转:李玄同人在哪里?无生弥勒可知她是叛教而逃?李玄同没见过无生弥勒,会不会错把他认作好人,不打自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