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韩荐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下午。原来她那个时候是这么疼啊……
韩荐挣扎的身体不再乱动,死气沉沉。
“对不起……”韩荐应该是哭了,可是眼泪尚未流出便会火焰吞噬。
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感同身受,除非让他体会同样的痛。
倪胭掌心里,这最后一颗星终于亮了起来。
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声音似乎在远处隐隐响起。
“离开这里!”时光不管不顾地拉着倪胭的手腕,带着她离开。倪胭任由时光拉着离开库房,迎面看见韩荐的父母和舅舅从私家轿车下来。
倪胭对他们赶来的速度十分惊叹,也许并不是因为倪胭发过去的照片,而是他们早就知道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情。
看见倪胭,韩荐的妈妈刘芸一下子冲过来:“韩荐呢!我的韩荐呢!”
倪胭漫不经心地指指身后的库房:“里面呢。”
刘芸推开倪胭冲进库房,韩荐的父亲和舅舅也跟了进去。这处库房里面虽然破烂,但是外面却是坚硬的铁皮。从外面看能看出来里面有烟雾冒出来,却并看出里面究竟是多大的火。
想来,这三个人如果知道库房里面的火势有多大,未必敢这么冲进去。
也就是在他们三个冲进去后,倪胭拉下门口的闸门,只能从外面开启的沉重铁门关合。
警车、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声音越来越近。而在他们赶来之前,先来的是一批特警。倪胭略微惊讶,时光带来的人是这批特警?
“放心,不会有事了。”时光温声安慰着倪胭,牵着她往停在一侧的汽车走去。
倪胭点点头,跟着他走。如今任务完成,她心情轻松不少,只等把这些杂事解决就可以离开。
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倪胭猛地停下脚步。她张开自己的右手,掌心里吕川的七颗星瞬间全灭。
“吕川!”倪胭猛地抬头望向加工厂三楼。
·
吕川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用尽全力将冲过来的人一个个干掉。鼻青脸肿的人倒在地上呻吟,吕川擦去嘴角的血迹站起来,一步步朝着韩东海走去。
“你们看着干什么,给我上啊!”韩东海大喊。
有人举着钢棍朝吕川冲过去,吕川脚步不停,掰着他的小臂,一声骨裂的清脆脆响。男人尖叫一声,手中的钢棍落了地。
吕川吐出嘴里的血,将男人像垃圾一样扔开,扔到另一个想要冲上来的人身上,两个人一起倒地。
吕川弯腰捡起地上的钢棍,横冲直撞冲过栽栽歪歪的人群,拎住韩东海的衣领。他如野狼一样喉间低吼着将韩东海拎起来,双脚离地拼命挣扎。
“别、别杀我!”
吕川将他摔到地上,又拎起,再摔。
韩东海捂着肚子滚在地上蜷缩着,不停咳嗦,一口口鲜血吐出来。
吕川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伤,似乎凭着一口气,坚持到现在。他一步步朝韩东海走去,仇恨嗜血的眼中阴翳狠戾。
他举起手中的钢棍,却半天没有落下。
“等下回家了我打算做十个菜。”
“一会儿回家了想吃什么?”
“我等你回家。”
“你不管燕燕了吗!燕燕在家里等你啊!”李潇海带着哭腔的吼叫声忽然在吕川耳边响起,一声又一声,无限循环。
吕川扯了扯嘴角,忽然笑了。眼中阴翳狠戾无影无踪。
他用力扔掉手中的钢棍,一步三晃地朝门口走去。
她在家里等他,他要回家,他要陪她活下去,他要陪她一辈子。
韩东海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捡起地上的钢棍。
吕川一步步朝着紧闭的铁门走去,他嘴角挂着笑,眼前浮现倪胭的眉眼。
“去死吧!”韩东海冲过来,手中的钢棍朝吕川的后脑砸去。
鲜血从吕川头顶淌下来,淌进他的眼睛,他的世界变成了红色。越来越多的血涌出来,流过他脸上黑色的藤蔓刺青。
他距离铁门只有一步之遥。
吕川将手搭在铁门上,用力去扒门缝。他的身体逐渐滑下去,染满鲜血的双手在生了锈的铁门上留下鲜红的血印。
“燕……”
她在家里等他,他要回家。
·
救护车上,膀大腰粗的李潇海哭得像个孩子。
时光目光复杂,他心疼倪胭,忍不住劝:“燕燕……”
可是只喊了她一声之后,时光再也找不到劝慰的话。
倪胭面无表情,用纸巾仔细去擦吕川脸上的血迹。她将他脸上的血污擦净,露出他脸上的黑色刺青。
倪胭没有心。她走过很多世界,经历很多人。她会哭会笑,但是她从来不知道什么是难过,她流过的所有眼泪都是假的。
这个时候,她不想哭,也不需要她流虚假的眼泪。
她先走了,把吕川一个人留在那里。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她虽然体虚不能动用妖力,可是她真的是一点办法没有吗?
不,她有。
她有一百种方法。
她只是执着于完成任务,执着于拿到时光和韩荐的第七颗星。
“怎么那么不抗打被打死了呢……”倪胭忽然笑了。笑容慢慢散去,目光沉静地望着吕川左脸上的刺青。
吕川身上的温度向来有些凉,可此时的他冷得厉害。
“燕燕,你别难过……”时光在一旁开导。
“我才不难过呢。”倪胭浅浅笑着,“我会把他带回来。”
“什么?”时光惊讶。
倪胭扶起吕川,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带他跳下了停靠在一旁的救护车。
李潇海哭傻了,呆呆地望着倪胭,问:“燕燕,你要干嘛?”
倪胭没回答。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扶着吕川一步步离开。吕川高瘦的身体挂在她身上,显得她每走一步都很艰难。
那些警察、医生还有有关的无关的人,都停下手里的事情,安静地望着倪胭扶着吕川一步步离开。不知道是谁叹了口气,有一个小护士甚至低着头抹了一把眼泪。
倪胭一直走到长巷的尽头,把吕川扶到摩托车上,她跨上摩托打火,将吕川的手环在自己腰前,她握着他的手,温柔地说:“我带你回家。”
摩托扬长而去。倪胭回忆着吕川曾经将摩托骑得轰轰烈烈的模样,在狭窄的小路里呼啸。
直到倪胭带着吕川离开的身影彻底消失看不见,时光才低下头,他跳下救护车,失魂落魄地离开。他低着头,六神无主,难过吗?他不知道,他的心好像不见了。
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双精致的高跟鞋,时光才木讷地抬起头。
“妈。”
“来,让妈妈抱抱。”秦素荷温柔地张开双臂,把时光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秦素荷早看出来那女人很危险,那种危险完全不属于一个高中女生。她也早就料到了那个坏女人是会伤他儿子的心。
可是呀,感情的事情谁知道呢?受了伤倒也是爱过。她站在一旁默然守着,等这单纯的儿子受了伤,用一个母亲的温柔慢慢温暖他的伤痛。
·
倪胭带着吕川回到家,她把吕川放在床上平躺着。她坐在床边望着他好一会儿,才在他身侧躺下,开口:“白石头,现在把你体内所有的力量凝聚到右手。”
对于刚刚得到的力量,白石头还不太会操控。听到倪胭这样说,他也没多问,照做。
丝丝金光汇聚到他的右手,光芒越来越浓重。
“然后呢?”白石头问。
“然后砸了我的蚌壳儿。”倪胭口气淡淡。
“什么!”白石头惊呼一声,大为不可思议。
“大惊小怪。”倪胭皱眉,“你没听错,把我从蚌壳里抱出去放在床上,然后把那个蚌壳儿砸了。”
白石头沉默了几秒,再次照做。
他压下心里所有震惊,将右手中的龙力朝着雪白的蚌壳轰去。清脆的一声细响,雪白的蚌壳上出现一道道裂纹。转眼之间,蚌壳碎裂,一颗颗眼泪一般的珍珠滚落满地。
那一颗颗滚落满地的珍珠跳落声落入倪胭耳中,她浅浅笑着,虚弱消失,庞大的力量回归。她在吕川怀里慢慢合上眼。
无寂海中的青涯忽然停下脚步。
龙宫中闭关修炼的椒图霎时睁开眼。倪胭被玄冰锁住的肉身微微颤动,恶鬼四散,发出一阵阵哀鸣。
九天之上,逍遥宫里的神尊指尖的山茶飘落。神尊睁开眼,拨动青玉案上的珍珠风铃。
鬼帝皱眉,轻声自语:“她又来了……”
倪胭睁开眼,已出现在黄泉。
面目可怖的鬼差压着新入阴界的亡灵走过黄泉。倪胭一眼便看见走在最后面的吕川。
吕川像是有感应似地回过头。
倪胭瞬间来到他面前,浅笑:“还好,没迟。”
鬼差四散惊呼。畏惧地跪地。
吕川皱眉:“你是谁?”
“我啊……”倪胭慵懒地撩过雪色长发,“我是三界第一善良的小仙女,觉得你阳寿未尽,打算带你阳界。”
吕川眯起眼睛盯着倪胭,不发一言。
“跟我走。”倪胭去拉他的手,牵着他走。
“燕。”
倪胭微怔,诧异地转过头望向他:“怎么认出来的?”
吕川没说话,大步朝倪胭迈出一步,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倪胭笑着说:“快松开,听话啦。你瞧瞧你身上又是血又是土的,脏死啦。”
吕川勉强松开手,目光扫过倪胭身上雪白的宽松长袍,目光在倪胭袍下长尾上扫过,重新望向倪胭的眼睛。
倪胭古怪地皱眉,有点不太高兴地说:“你能不能表现点惊讶出来?比如惊讶一下你的女朋友是个长着尾巴的妖精。或者惊讶一下我比以前更美了。”
“没区别。”吕川冷梆梆地说。
倪胭沉默片刻,气得不想搭理他,拉着他的手腕转身。黄泉的天,忽然一下子黑下来,一种可怖的黑暗力量无孔不入而来。黄泉之中的鬼差和亡灵皆畏惧地瑟瑟发抖,一些刚来黄泉的低等亡灵惧于黑暗威压,魂飞魄散。
鬼帝裹着一身黑袍,戴着狰狞的半边面具。他一步千里,转瞬之间出现。
“珍珠娘,你几次三番坏我阴界规矩,枉顾六道轮回之术,本尊再不能容你胡作非常!”
鬼帝挥手,无数阴兵出现朝着倪胭冲去。
倪胭冷笑,手腕翻转间,白与金两色的恐怖灵力倾泻而出。潮水般的阴兵魂飞魄散。
鬼帝捻动符文,符文化成无数阴兵,数量永无尽头。
倪胭眯起眼睛,盯着远处的鬼帝。鬼帝鬼符之术在手,便能化成出无数的阴兵。倪胭可不想再跟这些符文画出来的阴兵纠缠,她一跃而起,半透明的长尾扫过无数阴兵。她直接朝鬼帝冲去。鬼帝沉着地换了符文与她交手,几个回合之后,鬼帝悬空的身形不动,倪胭却从空中跌落下来,重重落在黄泉的沙土中。
“哎呀呀,珍珠娘要被鬼帝教训啦!”小鬼差兴奋地搓着手。
“你懂什么你!”孟婆握着汤匙朝小鬼的脑门敲了一下。
看着冲过来的阴兵,吕川冷着脸冲过去挡在倪胭身前。
“嘿。”倪胭扶着吕川的肩坐起来,妩媚地笑,“都什么时候了还想护着我。”
吕川五官冷毅:“不管是人还是鬼,都不能伤你。”
倪胭笑得璀如皎月,她抚过吕川左脸上的刺青,开口:“这里不是你的地盘。我看着你打架那么多次,这回换你看着我怎么打架。”
“珍珠娘。”鬼帝开口,“肉身被锁,珍珠心遗失,蚌壳不在。你以为你还是当年横行三界的珍珠娘?”
倪胭皱眉,妖气冲天:“哦?那就试试。”
鬼帝皱眉。
“让你耍帅那么久,也该我了。好好看着。”她凑过去温柔地亲了一下吕川左脸上刺青,扶着他的肩站起来。
倪胭缓步朝鬼帝走去。黄泉苍凉的风吹拂,吹起她身上雪白的长袍。她没有腿,用长尾走路时,婀娜多姿,风情万种。随着她的走动,半透明的长尾逐渐消失不见,化成两条玉腿。宽松的长袍落了地,纯白的流光软甲贴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
她一边走,一边抬手将雪色的长发扎起来。
沿着她的蝴蝶骨逐渐浮现两道流光,流光凝为实质,化成两把冷寒的冷月弯刀。
婀娜褪去,冰寒复归。
弯刀发出一声争鸣,朝着鬼帝挥去。暗黄的符文被斩断,大片大片阴兵的身形消失。
鬼帝连连后退,手中动作不停,一道又一道符文幻化而出。
黑云翻滚,黄泉暴动,鸦声嘶鸣,亡灵四散。
吕川紧抿着唇,任由黄泉里的风沙迷了眼,也死死盯着天地之间那道白色的身影。
在又一次平手之后,倪胭忽然勾起嘴角,轻声细语地唤:“翳?”
鬼帝一怔,手中画着的符文画错了一笔。他匆忙后退,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倪胭手中的弯刀划破了他胸前的衣袍。
鬼帝皱着眉,掌心拂过,伤口愈合。他抬头,无奈地看向倪胭。
倪胭轻笑:“都是做鬼帝的人了,怎么还没学会阴险狡诈,嗯?”
鬼帝冷哼:“论阴险狡诈,三界之中谁比得上珍珠娘!”
“谁欺负我闺女!”天地之间一声爆喝,椒图伴着龙啸轰鸣之音而来。
青涯紧接而至。
椒图指着鬼帝的鼻子臭骂:“你这小子居然欺负我闺女!幸好当初没让你当我女婿!”
鬼帝无语:“我既接管阴界,自然不能允许有人搅乱轮回之道!珍珠娘已经不是第一次抢亡灵、添阳寿,偷窥三生卷!”
椒图吹胡子瞪眼:“你又不是第一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装瞎一次能怎地!我闺女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呀你!气得我闺女把冷月弯刀都逼出来了!你你你!老子跟你拼命!”
龙啸震天,椒图化身龙形朝鬼帝冲去。
九天神尊站在黄泉之外,通过三界镜看见黄泉内景象。他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一片山茶花瓣落进黄泉。
倪胭从空中落下来,随着她的走动,灵力化成的宽袍覆身,弯刀消散,扎起的雪色长发重新垂落。她走到吕川面前,笑得耀眼:“瞧,为了一个你,黄泉多热闹。”
吕川望着她,没吭声。
“走,我带你回去。”倪胭拉着吕川离开,没拉动。倪胭转过身去,有点生气地瞪他:“闹什么脾气?乖乖跟我走。”
“你跟我回去吗?”吕川冷静地问。
倪胭微怔。她想了想,不打算骗吕川。她摇头,说:“我是永远不能停下的,送你回去之后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别再整天想着喊打喊杀。”
“那我不走了。”
倪胭脸色冷下来:“我把大宝贝给砸了,把前前前前……前男友给揍了,把黄泉又搅了一次。你说你不回去?”
倪胭生气,周身冰寒之气蔓延。
偏偏吕川仍旧是面无表情。他说:“和我在一起,让我死。二选一。”
倪胭被他气笑了。
她抬手,凌厉的刀刃抵在吕川的喉间。只要再近一丝,吕川便会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四目相对,僵持许久,吕川忽然改口:“怎么才能学你的本事?”
“什么?”倪胭皱眉。
“像你那样打架。”吕川说。
倪胭望着吕川许久,目光落在他脸上的刺青。许久之后,倪胭笑了。
她带吕川离开了黄泉,穿过无寂海,打开异界之门。
她懒散开口:“如果你能从这里出去就能像我那样打架。不过你要想清楚,异族人天生神力,也没有几个人能通过。十几万年来,根本没有任何一个凡人能从这里走出去。”
吕川痞笑了一声,大步朝着异界之门走去。他走到门口忽又突然转身,气势汹汹地折回。
倪胭望着他笑:“后悔了?……唔!”
吕川扣住她的后脑,用力亲吻她。他咬她的唇,血腥味儿在两个口腔里蔓延。他才不管她是什么珍珠娘还是什么妖。他强硬地捏住倪胭的下巴,力气大到倪胭微微觉得有些疼。
“你等着。我会成为够资格站在你身边的男人。”
倪胭揉着被他捏到发红的下巴轻笑,她抬手,流光浮动,那两把弯刀出现在她手中。她将弯刀递给吕川,说:“喏,送你了。”
“弯刀啊……”吕川拖长了腔调,“不要了。”
倪胭恼怒地瞪着他。
吕川这才皱着眉说:“太娘了。”
倪胭被他气笑了。她气得慢悠悠地转了个身,忽然将流光注入弯刀,那两把弯刀便变成了一长一短的两柄剑。
“最好活着出来。”
“我说过了。”吕川接剑,转身毅然踏进异界之门。
我说过了,会为你好好活着。
直到异界之门关闭,倪胭才转身离开。
青涯从阴影里出来,叹了口气,道:“既然把他送往死亡之地,又何必大费周章地救他?他若入了轮回还有来世,进了这死亡之地才是真的死无葬身之地。”
倪胭勾唇:“你就这么确定他出不来?”
“不知有多少仙人于此陨落,更何况他区区一介凡人。必然是出不来的。”
倪胭漫不经心地笑笑:“当初我进去的时候,你们也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