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不知所云的秦二郎不同,周湛想起昨日他带着一众人,绕街把嫁妆送去东宫,江夏郡王府还专门备了两车添妆跟在队尾。说起来,文成公主待字闺中时,他家这个小表妹不知怎么得了她的青眼,进出江夏郡王府跟自己家一样。
许是那个时候结下的交情吧。
周湛暗暗想。
……
余蓁自小就有午睡的习惯,加之也要为晚上的正宴储备体力,几乎一到点儿,周氏就一力拦下所有宾客,叫人清扫梅园,给她腾出个睡午觉的地方。
可拦得住人,拦不住声音,外面的喧闹声、戏曲声,零零碎碎的往耳朵里钻,余蓁本来心就不静,更睡不着了。
“阿姐,”芸娘悄悄走了进来。
余蓁鼻子灵,嗅了嗅,顿时就皱起眉头,“一股酒味儿,你喝了多少?”
“总要陪她们喝几杯,”芸娘知道阿姐不爱沾酒,总说她年纪小,也不许她多喝,便笑道:“兑了水,不醉人。”
芸娘往她枕头底下塞了个小药包说:“子安带来的,能安神助眠,听闻婚礼最是繁琐累人的事,阿姐今夜不知要多晚才能歇下,现下多睡会儿吧。”
余蓁问:“秦子安人呢?”
“在院子外面,”芸娘掩唇笑,“阿姐的屋子,未得允许,他不敢随意进。”
余蓁叹气,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好多年前开始,秦二郎在她面前就格外乖,简直比面对周氏更像应付丈母娘。
略坐了坐,芸娘便起身要走,余蓁披上外袄送她出院门,秦子安原本半靠在门口的樟树上,一见她来,顿时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拱手:“阿姐。”
余蓁端庄地一颔首:“嗯。”
……
“娘子肌肤柔腻、肤白胜雪,不上妆都美如玉,真真叫人羡慕的不行……”
“娘子这头发跟绸缎似的……”
“娘子这眉毛生的真好,又黑又浓,齐齐整整,连个多余的杂毛都挑不出,真是好面相,”妆娘拿着热手巾和棉线,左看右看,愣是找不到下手处。
余蓁端端正正的坐在梳妆台前任凭摆弄,竖起耳朵听着妆娘和梳头娘子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捧哏,把她这个怎么看都是小家碧玉的脸给夸成绝代天仙。
余蓁嘴角翘了翘,让如意多给了份赏钱,用行动表示:多夸点,我爱听。
俩人接到暗示,越发卖力起来。
周氏一进门就见这场景,知女莫若母,稍一细想,她便摇头失笑,心里那点嫁女儿的忧伤惆怅也被打消了些。
“阿娘!”余蓁回头满目惊喜,按理,周氏现在应该在前厅坐着,等东宫的花轿吹吹打打的过来,再由喜娘扶着她去前厅跪拜父母,但她也不问,只伸长袖子,仰头笑道:“我今日好看吗?”
“我们蓁娘,自然是最好看的。”
周氏抚上女儿尚显稚嫩的肩膀,触手却是嫁衣上板正坚硬的金丝绣纹。
太子良娣为正三品内命妇,嫁衣礼服都是有固定规制,由宫内缝制好了送过来,她箱底那块挑选多年,专门为女儿留着的嫁衣料子根本毫无用武之地。
“阿娘别哭啊,”余蓁见她眼眶霎时就红了,连忙道:“等会儿可有哭的时候,现在还是先省着点眼泪吧……”
还不待娘俩说几句体己话,就有喜娘进来磕头:“东宫的喜轿到门口了。”
屋里登时一阵慌乱。
周氏一愣,那几滴眼泪跟假的一样,眨眼就没,“呀,为娘先走了啊。”
余蓁:“……”
您可真是收放自如啊!
……
按照民间俗例,若是平民女子成婚,新郎带着傧相上门时,迎接他的就是女方主事娘子们的一通杀威棒。叫他知道娶妻不易,新娘子是娘家人的珍宝,不可欺辱。一群女眷,上来一顿群殴,真揍的那种,新郎还只能告饶闪退,不能还手和生气,这叫“弄女婿”。
但余蓁要嫁的是太子,自然不能这么玩儿。再者,良娣不比太子妃,成婚的步骤简化了许多,也无需太子本人来接亲,从宗室择一小伙代为迎礼即可。
余蓁梳妆打扮好,换上喜服,用团扇遮着脸,缓步迈入大厅。
周氏方才一见女儿就想落泪,眼下看着女儿华冠华服叩拜在面前,却反而哭不出了,心里酸涩的揪成一团,面上还要殷殷叮嘱:“日后要恪守本分,谨言慎行,好好侍奉夫郎,孝顺亲长……”
不是,她心里想说的不是这些——
【“等我们家蓁娘到了适婚的年纪,就在附近给她买座宅院当嫁妆,住近些,还能时不时回来串门吃个饭。若是在夫家受了欺负,前脚回娘家,后脚我的拳头就能砸在那小子脸上……”】
【“这个好!有咱们护着,再给蓁娘挑一个脾气温煦的夫郎,我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他待蓁娘好就行……”】
彼时,他们想象过无数种女儿未来美满的生活,没有一种是面前这般的。
喉间一哽,周氏闭了闭眼,到底没忍住添了一句:“……珍重自身。”
余蓁深深一拜:“女儿谨记。”
周氏掩在宽袖里的手颤了颤,松懈开,露出一枚材质普通的雕花青玉佩。
——虎哥,我们的蓁娘出嫁了,你在天有灵,要保佑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