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设途中撞见年少时的发小李有才,对方不由分说便拉他到自己家小聚,李建设推辞无果,
只得答应,又在李有才家被几个乡邻拉着摸了三圈麻将才得以离开。
回到家时,已临近正午。
李建设匆匆忙忙做好午餐,又把供桌摆满,香烛点上,才歇了下来。
吃饭时,他发现儿子和儿媳心事重重。
李建设老调重弹了一番“没什么困难跨不过,一家人齐心协力度过”的言论,然而儿子儿媳依旧郁郁寡欢。
当夜。
李建设被一阵沉闷的敲击声惊醒。
李建设年纪大后就很浅眠,一点风吹草动便会醒来。好在他们家所在的这片地原本人家就少,又临近臭水沟,周边邻居有点小财后都纷纷搬走,独剩他们一户,因而夜晚基本没有响动。
李建设起初以为是小夫妻两弄出的动静,没在意。
然而片刻后,敲击声又响起。李建设侧耳倾听,声音来自楼下。
“莫非进贼了?”李建设心想。
李建设一家楼房翻新后,生活区基本在二楼,一楼用于当仓库囤房货品。
这年头的贼真没职业素养,贼盗不默认正月十五前不开工吗?
李建设是个胆子大的,起身,翻出放在衣柜里的铁棍,拎着带警报功能的手电筒,缓缓下楼。
一楼除了正厅,还有五个房间,用来囤房不同批次货品。发出声音的房间,是未加盖二层时,小夫妻住的卧室。
李建设又听到了沉闷的敲击声,颇有规律。他握紧铁棍,唰一下打开房门。
门内的货架上满满当当摆着货箱,而在两墙货架的夹角,两个三色麻袋套着两个人的上半身,只露出两双被捆绑的腿。
那两人应该也被捆住了手,只能用背部一下下撞击着墙体,似乎正在求救。
看清眼前一切的李建设顿时茫无头绪,为什么仓库里会冒出两个被绑着的人?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声,李富强夫妇出现在李建设身后。
“这是什么情况?”李建设指着墙角。
茫然过后,李建设很快反应过来,墙角不会平白长出人,就算有绑架犯藏匿人质,周边人去楼空的房屋那么多,不会藏在他们这,因而干出这事的,只能是他家人。
李富强眼神闪躲,似乎在想说辞,反倒是儿媳骆招娣爽利,开口道:“爸,我们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李建设这才知道,原来儿子为了能在春节假期狠捞一笔,决定倾其所有进货。
以往上游厂家的钱,是可以先付定金,年后根据货品售卖情况退货和结尾款的。然而去年有一胆大包天的法外狂徒,用最低的定金,找了二十八家厂要了价值几千万的货,然后以成本价不到的价格售卖,被哄抢一空,狂徒到手六百万跑路了,可怜一堆厂子,辛辛苦苦一年,最后还赔了年的盈利。
狂徒至今还没抓到,即便抓到钱大概率也要不回来,一朝被蛇咬的厂子们今年取消了退货后结算的行规,统一要求进货必须付全款,售不完退货时退款,且退货数量不能超过进货数的十分一。杜绝了想空手套白狼和积囤货品后大量退货的。
李富强因为打通了下游销售渠道,认为自己有能力吃进数量可观的货,但他现金流不够。
于是李富强不但投入所有积蓄,还用车本、房本去银行贷款,最糊涂的一步,是他去借了无抵押的高利贷,而高利贷背后的老板,是当年北城最凶的□□集团老三。
偏偏造化弄人。
就在李富强支付完全款进完货后的第二天,北城公布了“禁止烟花爆竹燃放”的通知。
小夫妻想让厂家将货品收回,被拒,表示出货后风险自担。
小夫妻测算过,将十分一的货品原价退还,其他货品拉去周边未禁燃放的城市售卖。
可他们只有北城市场的渠道,拉去其他城市,压根打不过当地的供应商,只能打价格战。再加上运输费、异地仓库费、临时门店费等,即便最理想的情况,他们依旧要赔相当巨大的一笔钱。
骆招娣抽泣道:“爸,现在的情况是,我们根本无法偿还高利贷的钱,房子车子也会被银行收走。我和富强可以逃,可以浪迹天涯,甚至可以东山再起,但您怎么办?你这把年纪,我们不想您幕天席地,连个固定住处都没,还要被□□恐吓,讨债。”
李建设心底涌出一滩苦水,努力咽了下喉咙:“那你们,也不能这样啊,这违法啊。”
李富强:“爸,我们这也是走投无路了。”
李建设一脸愁苦,他前两天看《法制现场》,刚看到一起绑架撕票案被侦破,犯罪分子被判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他心有余悸:“这绑架勒索,难度很大的,警察很容易侦破的!”
李富强和骆招娣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一人搀着李建设一边手,走回二楼的客厅。
“爸,我们不是绑架。”李富强道。
“不是绑架?”
李富强说起他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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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禁燃令公布,李富强发现自己穷途末路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想死。可他舍不得爱妻和老父,他便想,自己要死得其所。
李富强有个发小是做保险销售的,李富强从他那听到不少保险理赔事例和骗保案件,他便动了骗保险金的念头。
李富强买了最高额的死亡保险和人身意外险,准备择日“遭遇车祸”,或“被高楼掉落物砸死”,如果能正好遇到溺水的小孩,来个见义勇为并牺牲,那就更完美了,家属还能获得英雄家属的光环。
李富强的小动作没能逃过枕边人的眼睛。买保险的当晚,骆招娣就发现了保单。
她一眼便知,李富强打的是何主意。
她并未找李富强兴师问罪,而是在翌日,自己也去买了份同样的保单。
除夕那夜,李富强在卧室准备正月初一走亲访友的小红包时,无意发现了骆招娣的保单。
明白怎么回事的李富强,在骆招娣回房后,抱着其失声痛哭。
两人坦诚心扉,都表示想要保全对方,希望对方今后好好生活。
而在今早,李建设外出后不久,有一对外地夫妻来敲门问路。
向来不算热情好客的李富强,却将两人请上二楼客厅,茶水瓜果伺候。
李富强不经意地向外地夫妻打听个人情况。
外地夫妻表示,他们来自素城,在北城无亲无故。这一趟春节来北城,是有一笔生意要做。
李富强对两人十分热情,表示和他们投缘,还让骆招娣去做点小菜。
骆招娣不明所以,但仍去厨房炒了两个下酒菜。
等到骆招娣端着菜走出厨房,却见那对外地夫妻倒在沙发上沉睡。
“什……什么情况?”骆招娣急问。
李富强握着茶杯的手战栗着,半晌才缓过神:“你看他们两个,身高和身形,是不是和我们差不多?”
骆招娣这才注意的确如此,只不过先前两夫妻打扮得光鲜亮丽,她都被他们身上时髦的穿搭吸引。
“他们两个,今天早上才来的北城,在北城没有亲戚熟人。”李富强道,这是他刚打听的情况。
骆招娣也是个聪明女人,丈夫说到这份上,她便明白丈夫的想法。
“你是想让他们……”骆招娣心惊。
李富强点头,声音嘶哑道:“招娣,我舍不得你,我本来想一死了之,但想到你以后会嫁作他人妇,我就好难受。”
骆招娣泪流满面。
李富强:“我
更不可能让你去死。这段日子我过得好痛苦,直到刚才,我看到这两张陌生面孔,我觉得这或许是老天给我们的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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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设听闻两人的计划,一觉心痛,二觉荒唐。
他心痛两人都想用“死”来成全对方,还有年迈的自己;他荒唐于两人竟打算杀人骗保。
李富强哭着道:“爹,不是山穷水尽,我们也不想出此下策啊。”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起。
深更半夜铃响,做贼心虚的三人都僵直在原地。
李建设接起电话,是自己的岳父打来的,告诉他岳母逝世了。
尽管妻子去得早,但李建设仍然将岳父岳母当做自己的亲生父母一样看待,每年都会寄钱和探望。如今岳母仙逝,他自然是要去帮衬。
李富强开口:“爹,这可能是老天也在支持我们。您去南城奔丧,剩下的就都交给我们。回来后,您就当做我们真的死了。等拿到保险补偿,您帮我们偿还欠款,剩下的钱,好好过日子。”
李建设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才叹气道:“好。”
李富强和骆招娣:“爹,等风波过了,众人都遗忘了,我们再回来看您。”
李建设摇头:“别。”
他何尝不想亲人在侧,阖家欢乐。但他不想儿子儿媳冒险。
事情一被揭穿,等待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牢狱生涯。
“如果计划成功,你们就离开北城,越远越好,改名换姓,重新生活。记得,二十年内都不要再回到安家咀了。”
李建设平日爱看法制节目,知道故意杀人罪的有效追溯期是二十年。
“如果,你们被警方抓到了,就把罪名全部推到我头上。我已经半截身子入土了,无所谓。”
正月初六,安家咀的内沟河旁,火光将天色染成了诡异的红。
熊熊燃烧的烈焰,火焰中时不时的巨响,就像一头凶猛的年兽,咆哮着死亡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