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金色项链握在手中,属于向日葵的花环弧度圆润,打磨制作得很是精细。
岑楼隐遁身形,循着徐恒一的气味而去。
却是向着怀玉城众人所在院落。
既然问题是出在项链上,那就去问送这项链的人。
尤其是,根据温瑜所说,这样的项链,不是徐恒一这样一个刚刚离开怀玉城不久、身无长物的人,能买得起的。
岑楼最先想的,本来是杀他再搜魂。
可想到少女鲜活的面容,想到那不再杀生的誓言,明明该是算不得什么的,却将这法子,立刻排除在外。
至于沐颜所说的,温瑜兄妹想要他的命。
岑楼想得很简单,命可以给,但不能给,他得留着这条命,才能更长久地陪着温瑜。
而要他的命,无非就是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过去的杀孽。
至少温瑾是个明事理的城主,等他们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那样的人,自然不会再想要他的命了。
而沐颜,此前岑楼是对她有些别样心思的,毕竟,那是他离开魔宗后,见过的那样纯挚善良的女子,仅仅清纯一笑,就叫人移不开眼睛。
可对温瑜死亡的误会,骤然失去的痛苦,让他彻底认清了对两人的情感。
如蚍蜉对巨轮,不可同日而语。
他对于沐颜的那点微末情愫,已经成为过去。
现在的他,只当沐颜是个心地善良的朋友。
只是这个朋友,对温瑜有所误会。
而温瑜,对这个朋友,也恰巧有误会而已。
可,此刻的岑楼,经历了温瑜的“死而复生”,将一切都看得分外得乐观。
只是误会而已,一旦她们彼此发现对方有多么好,大家就都能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他这样想着,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对于魔来说,痴缠妄想的乐观,是他的负面,岑楼并没有意识到,他有这样的想法,是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他这样想着,脸上甚至带着畅想的笑意。
那笑意,在看到徐恒一时,凝滞了。
徐恒一并不是一个人,红衣活力的少女站在他的身侧,正伸手轻抚鹫鸟的黑羽,帮它将羽翅上的乱枝摘走。
她偏过头,与徐恒一对视而笑,熟稔又亲切。
“这样就不痛了。”少女眼眸弯成月牙,手指微扣,轻轻挠着鹫鸟的下巴。
御兽宗以御兽闻名,鹫鸟是御兽宗中最常见的工具,传信送物,守卫攻击,打杂陪练,可以说是十项全能。
但他们本身,并不是那么友好的生物。丑陋的面容,也让他们为多数修士所不喜。
可现在,漆黑硕大的鹫鸟舒服地抬起下巴,甚至弯头,蹭了蹭少女的手指。
“舒服吧。”四月嘻嘻笑着,顺手从储物袋中掏出个红桑果,喂给了鹫鸟。
鹫鸟坚|硬的喙小心地咬住了红桑果的边,偏着头将那小巧的果子叼住,缓慢而轻柔,生怕咬到了少女的手一样。
“徐大哥,你看,”她偏头看向徐恒一:“我就说,它很乖的。”
徐恒一笑笑,揉了揉四月的头:“你一向能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爹爹喜欢,我也喜欢!”四月声音清脆。
远处,又一只鹫鸟展翅而落,黑色的鸟喙上一抹浅浅的罗红,它为少女叼来了花。
四月侧过头,鹫鸟便叼着,为她插在发上,有些歪,连头发都弄得有些松散,可四月仍旧笑了起来。
她抚着鹫鸟的羽毛:“若是我能在御兽宗多待些日子就好了。”
那样的动作和温柔,让岑楼心中微微一滞。
莫名的,他想起四月也曾经那样抱着他,为他梳毛,喂食,和他一起守在码头旁,狼狈为奸地等着偷老鱼头钓上来的小黄鱼。
而其实,老鱼头早就看到他们,是故意将小黄鱼放在那里,让他们偷的。
因着这,四月的父亲乌伯,常常请老鱼头喝酒。
两个不知年岁的人,喝得满脸通红,又会互相搭肩搭背,唱着不知哪里的民调,像是纤夫拉纤的歌那般恢弘健壮,可配上那跌跌撞撞的步伐,又让看着的人,觉出了些许凄凉。
除了四月,还有林大娘和陶家夫妇,他们给他做了衣服。
还有守城的护卫,那是个新兵蛋子,炯炯有神的眼略显青涩,每每看到它,都会扔点吃食过来。
有时候是一块馒头,有时是一块肉,或者是一块糖,还有扔来一块灵石的时候,它听到他问带他的老兵——“它怎么不吃?它喜欢吃什么呢?”
下一次,他甚至扔过来了一根骨头。
岑楼从来没有理过他,可在那短暂的时间中,每天却总是会抽空去城墙边溜溜。
而现在,又莫名地想起。
想起他们,想起怀玉,想起面铺的大娘,她眼神不好,有几次泼水,差点泼到他的身上。可兽的本能,却不是发怒。
或许是他的注视太过入神,四月转头看了过来,她似是有些纳闷,却并没有害怕,甚至还行了个礼,很有规矩地问道:“魔尊可是要来找城主?他在东边的那个房子里。”
岑楼的眼,泛着黑,先是落在了徐恒一的身上。
徐恒一面露警觉和敌意,浑身绷紧的异样,让四月诧异地回望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岑楼熄了来此的心。
少女眼神是那般的清澈,他不想她被脏污的血所污染。
这是属于银焰的心声。
“是,”他沉声应道:“我走错路了。”
“往那边就对了。”四月笑着与他指了路,她仍旧礼貌,像是在守着怀玉城对外的基本礼仪,但岑楼知道,此刻在她的眼中,自己恐怕还比不上那几只鹫鸟。
“好。”他转身离去。
可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了四月身上,问道:“你什么灵兽都喜欢吗?都会对它们同样对待吗?”
四月愣了愣,从未有人问过她这样复杂的问题,她皱紧眉想了想,掷地有声地回答:“不知道!”
“但大家都一样,有什么原因要区对待的吗?”她反问道。
“没有什么原因。”岑楼笑了笑。
他扬起了手,将手中那枚项链扔向徐恒一:“还给你。”
然后,便转过了身。
岑楼先是向东而去,待看到温瑜的屋檐,这才放慢脚步。
奇怪的,明明此前觉得温瑜和沐颜之间只是误会,见过四月之后,心中却有了偏向。
就像是,有了强烈的对比,那些曾经忽视的边边角角,便越发显眼起来。
他轻轻抬眼,却看见少女一身洁白,拉着身着黑衣的鲛人。
他听见,沐颜柔声问他“疼不疼”,听见她说“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你”。
她的笑容是那样的温柔美好,迎着风背着光,白裙飞舞,像是仙女。
像是……他与她的初见。
他是弱小受伤的兽,她是善良救治的修者。
可与四月对比,岑楼意识到,正如温瑜所说,沐颜的善良,是选择性的善良。
她的眼中,从未有过这漫天飞舞灰头土脸的鹫鸟,从未有过海滩上干枯等死的海星,从未有过那芸芸众生,只是,都恰到好处地,选定了那些不普通的人,去展现了那好像一视同仁的善良。
砰。
好似醍醐灌顶,
脑中一瞬清明,相遇以来所有的瞬间,以银焰身份动心的那些善良美好,这一刻,他就像是个旁观者一样,看得分外地清晰。
就连那曾经盲目相信的送绣帕的理由,如今想来,都是可笑至极。
到底是怎样被迷恋冲昏头脑的傻瓜,才会相信这样一套说辞,就好像,说这话的主人,连一个像样的谎话故事,都不愿意编。
他眼眸泛红,这一刻,几乎想杀了眼前这个女人。
可“不杀生”的誓言再次将他捆缚。
岑楼转过了身,他不想要再看到她。
【冰晶值+25万。】
系统突然出声提醒,正用第十种灵木试验给巫毒娃娃安排新身子的温瑜手轻轻一松,眼前乌木腐朽干枯,瞬间化为灰烬。
又失败了。
温瑜顺手拿起第十一种灵木,以指为刀,勾画着巫毒娃娃的身体。
多次实验,她已经摸到了窍门,巫毒娃娃的体内,自有另一种力量运转,不是灵力,不是魔气,是那种力量,赋予巫毒娃娃能力。
而她需要找到,能存储牵引那股力量的灵木。
这需要特定的木头,特定的雕刻灵痕,大概,就像爱迪生试验电灯泡一样。
只知道排除错误选项,但不知道何时,那个正确选项才会到,以及,这个世间到底有没有那个正确选项。
她修得认真,让系统暗自感叹,原来温瑜这么喜欢这个巫毒娃娃,喜欢到也不关心这是哪条鱼的贡献,也不关心冰晶值突破五十万后的随机宝物。
但它是个负责的系统。
【咳。】
系统轻咳一声:【冰晶值来自岑楼,虽然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他最近很大方。】
温瑜:【嗯。】
她捏着灵力化成的刀,细细雕琢灵木,眼神温柔。
教她雕刻的师父曾说过——“你要真心喜欢,心怀温柔,才能在技巧之外,赋予作品灵魂。”
那是世界66中,她要在电影中扮演一个在都市迷乱的传承手艺人,为此特意去学的。
有一个画面,是她被灌了酒,满脸花掉的妆,口红蹭得模糊,蹬着掉了一只的高跟鞋,跌跌撞撞地回到了租住的地下室中。
那夜,月光很好,她的床上,扔着新来的催账单,静音的手机屏幕上,接连闪现着各种咒骂威胁。
而她,则是靠在床边,就着那一缕小小的月光,拿起了刻刀,继续着未完成的作品——
一个她答应妹妹,闯出了名头,要买给她的芭比娃娃。
认真,虔诚,温柔,仿佛,那一刻,世界并不存在,她还是,曾经的那个她。
直到酒渍和眼泪混杂着落下,都没有停。
那一年,这个只为冲奖的文艺品却拿了票房冠军,木雕作品火出了圈,连带着所有的传统手工艺品市场都隐隐回春。
温瑜靠这个片段,拿下了钻熊奖影后。
可她的师父,收下了她送的芭比娃娃,却再次对她说起,最初教她雕刻时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