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听完天幕的解释之后,把自己的眼睛眨了又眨。
原来是因为自己安排不当,才导致张说和张嘉贞闹到要大发出手的地步?
李隆基把纸上记着天幕所说的话上下看了一遍。
天幕说的对,相比起来还是张说的能力更大一些,他更适合当宰相。
宰相角逐的过程虽然是坎坷的,但是好在最后的结果是完美的。
二张想斗,最后胜利的一方来当他的宰相这最合适不过了。
李隆基没有参与他们的斗争,也不明白二人对宰相之位的执着。
站在李隆基的角度,他只需要确保现在坐在宰相位置上的人,是一个能带领大唐走向发展的人即可。
但张嘉贞不同。
张嘉贞是身处斗争旋涡的当事人之一,并且他被打败了。
败的很惨。
天幕先是从文到武把自己和张说放在一块进行比较,得出他样样不如张说的事实,最后还要强调结局,他张嘉贞是败落的那一方。
人死不过是被剑捅个对穿罢了,天幕这是在对他处以凌迟之刑啊。
这钝刀子磨肉的感觉真的是太痛苦了。
【在张嘉贞当了首席宰相之后,两个人的位置相倒。张嘉贞认为官场沉浮是常有的事情,现在他才是领导,张说才是在他手底下干活的那个,因此是一点面子都没留给张说。】
【而张说本来就因屈居在张嘉贞下头心里不爽,又因为张嘉贞极差的态度,他的暴脾气一下就被点燃了。在一次关于官员用刑的争论之中,他们两个人矛盾的彻底激化了。】
[我本来还想说张嘉贞有点可怜,被张说欺负成那样,原来张嘉贞脾气也不算好啊。]
[张说和张嘉贞撞人设不仅仅在文武两个方面,他们两个人脾气也差不多。]
[都是暴躁的臭脾气,乐。]
[其实要是换两个脾气不一样的,也不至于撕成这样。]
[但张嘉贞被撕的实在是太惨了。]
在天幕的提醒下,众人都想到了前几年那闹得沸沸扬扬的争论。
关于刑是否应该上于士大夫。
这事已然过去很久,但众人回忆起来的时候,还是对张说报以支持的态度。
“我认为天幕说的很有道理。”
“是啊,无论是从文治的角度,还是武治的角度,张宰相都是一个很好的引导者。”
“他在军事上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已然让我对他刮目相看了。”
“还有这刑不上士大夫,我认为当然不可上刑,若真在大殿之上施以杖刑,那文人的尊严又应当放在哪里。”
“唉……谁能保证自己日后不犯错呢。”
这说话附和的人,有真心实意的,也有跟风附和的。
毕竟现在的宰相是张说,谁能公然站出来说张说不好呢?这对于他们而言可没有什么好处。
但无论是真心夸赞张说的,还是跟风夸赞张说的。
这所有的言论都化成了实体的利剑,往张嘉贞的心口扎过去。
他失去了天幕未曾出现之时那张牙舞爪的模样,垂头丧气,蔫巴巴的。
这时他方才明白,大势是真的去了。
天幕所说的一切的话,都像是盖棺论定一般。
他此时就是再想回到曾经的巅峰时期,恐怕也是不能了。
陛下给他机会了吗?给了,陛下让他担任首席宰相,执紫微令,号令百官。
陛下也是因为他文武兼具的特点而将他提拔上来,指望着他能大刀阔斧,发现时下问题,改善朝廷弊病。
可最终他做了什么呢,他终究是没能有什么作为。
属于张说的时代终究是到来了。
【处于这场争论中心点的人叫裴伷先。在唐高宗时期,有个宰相叫裴炎,裴伷先就是裴炎的侄子。唐中宗李旦复位的时候,寻找裴炎的后代并施以优待,裴伷先得到了这份恩宠。在唐玄宗李隆基时期,他又因错被捕入狱。】
【关于是否应该给裴伷先用刑,张嘉贞和张说各执一词。张嘉贞认为犯错就要挨打,当庭杖打有什么不妥?不能因为他先祖的荫蔽让他躲过杖刑吧?更何况他能做这么久的官,已经是太上皇看在他是裴炎侄子的面子上给的恩赐了,要不是这层身份,裴伷先在哪都还不知道呢。】
【但张说和张嘉贞看不一样,张说认为,士可杀不可辱,按照应该判的罪名,把裴伷先给流放就行了,为什么一定要当庭杖罚去侮辱他呢?这不是把士大夫当成普通小吏了吗?人要脸树要皮,能做官的哪个是不要脸的?官做的越高,就越是在意自己的面子,何苦这样侮辱他呢?】
[这波我站张说,惩罚的方式有很多啊,没必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打。]
[就是拖下去施刑我都同意,但非要大庭广众之下施行我觉得不太好。]
[张说的观点还是挺人性化的。]
李隆基静静看着天幕。
自此次天幕开始,舆论似乎就倒向了张说那边。
虽然这天幕讲了张说和张嘉贞的两个人,但张说的光彩没有被张嘉贞挡住分毫。
由此可见,这次选的宰相应该是不错的。
【李隆基最终接受了张说的建议。出了大殿之后,张嘉贞甩袖生气,和张说吵了起来:“你子刚刚非要跟我顶嘴干什么?就你会讲大道理吗?”】
【张说给他表演了一个什么叫当场讲大道理:“宰相之位,谁的运气到了,谁坐在那里,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能坐稳这个位置呢?你现在将杖刑打到高等官员的身上,总有一天,这杖刑会打到自己身上。我不是为了他一个人,我这是为了全天下所有的官员着想。”】
【张说这话把自己的举动扯到了更高的高度,张嘉贞说不过张说,只能气愤的走了。】
[我觉得在这里张说的心思就透露出来了啊。]
[对,就是那句,宰相的位置,谁运气到了谁就做。]
[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在宰相的位置,这话不就是故意说给张嘉贞听的吗?]
[可惜张嘉贞没听懂,还没提防张说。]
被天幕提醒的张嘉贞这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原来张说想取而代之的狼子野心,在这个时候就已经表露出来了吗?
连所有的后人都看出来了,只有傻傻的他没有看明白,是这个意思吗?
张嘉贞的胡子拉碴的大脸上带着清澈的愚蠢,眼睛里的官场难得一见的单纯。
【张嘉贞没有设防,张说又有心把张嘉贞给扳倒,这就有了我们最开始说的那件事,张嘉贞弟弟贪污的事情被捅出来,张说诓骗张嘉贞最好不要上朝。】
[这下好了,永远都别上朝了。]
[张嘉贞真的傻的可爱。]
[怎么张说说什么他信什么呀。]
现在的张嘉贞已经不是几年前的他了,现在的他已经能看明白曾经的张说给他布置的连环大坑,就等着他往里头踩。
他汪汪流泪:我再也不相信张说了。
【随着二张斗争的结束,政治舞台就完全到了张说脚下,现在他可以大展拳脚了。要说张说这个宰相做的确实不错,他在军事、政治、还有文化上都进行了改革,在这三个领域,他是有一定建树的。】
从天幕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张说就等啊盼啊的环节终于到了。
此时张说甚至想张开双臂,迎接这独属于他的辉煌的时刻。
看到了吗姚崇!你在地下看到了吗!
天幕即将要讲他张说的政绩了!
尽管你生前我始终没能斗得过你,但我活的久啊,我张说也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天幕啦!
张说双臂放在案几上,身子前倾。
只觉得新如擂鼓,“砰砰砰”在跳。
他伸手囫囵揉了揉,又“哐哐”锤了两下。
好了,停止吧,不要再激动了。
我知道你很激动,但是你先别激动。
你是一个宰相,你是号令百官的宰相,你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宰相。
但心脏不听张说的,它还是在猛烈地跳动着。
张说兴奋至极,只觉得呼吸都有些急促了起来。
这便是他自姚崇死后,日日夜夜努力的目标啊。
没有哪个有志向的人能抵挡的了名垂青史的诱惑。
张说也不能。
既然姚崇能登上四大贤相的位置,那他张说为何偏偏不行呢?
现在,后人对他的评价都摆在了这里,只要一个呼吸间,他就能听到,这如何能不让他激动。
李隆基也打起了精神。
嗯?
要开始讲张说的政绩了?
让朕看看,张说这个宰相究竟行不行。
【先说张说在军事上的改革。我们先看看边防军的情况。在当时,唐朝驻守边境的士兵已经达到六十万人以上,此时的东突厥已经不足为惧,无法真正威胁到大唐,用六十万这样庞大数量的士兵去驻守边关,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张说他是能领兵打仗的人,国家在军事上出现了这样的弊病,他是看在眼里的。】
张说连连点头,没错,我是看在眼里的。
我一心为了朝廷,我一心创建盛唐,我观察入微,我明察秋毫!
【所以张说给李隆基这个老板提出的建议的:裁员。那么多士兵在自己的工位上混日子,公司还照常给他们发工资?慈善家都没有这份善心吧?假如八个人就能让这个部门维持正常的运转,为什么还要招十个人呢?至于这多余的两个人去哪里呢,让他们去缺人的部门啊。】
【所以张说建议李隆基裁军二十万,留四十万戍守边关,这二十万被裁掉的士兵回乡种庄稼去。小农经济,农业为本,张说的这个建议非常符合当时的国情。】
[该说不说,我也很想当那二十万在自己工位上混日子的士兵之一。]
[不干活就有工资拿啊,真的很爽有没有?]
[那你即将面临裁员。]
[不要工作了,回家种地吧。]
[哈哈哈哈哈,只有我想到了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吗?张说要是不带兵打仗他也不会发现啊。]
李隆基也记得张说的这个提议。
他当时还担心这法子不行,批准的时候都胆战心惊。
毕竟之前总有将军告诉他手底下的兵不够用的,得再多加点。
且这裁军的数量也十分多,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想要补救都来不及。
但现在,这个改革得到了天幕的认可。
“非常符合当时的国情。”
李隆基的把心放回肚子里去。
区区二十万,裁!
【张说深入军营,他知道这六十万有多少是拿钱不干事的。但是李隆基天天坐在皇位上啊,他是不知道的呀,他一听张说开口就裁军,一裁还裁掉二十万,他人都傻了。二十万?爱卿你没有说错吧?真的是二十万?再多裁十万,就赶上全军一半的数量了。】
【张说是个胆子大的,并且他对自己很有自信,他相信自己多年的观察。所以在面对李隆基质疑他提议的时候,他丝毫不慌,拍拍胸脯点点头肯定:就是二十万!】
[6啊,张说胆子真大。]
[能当上位者的人,都是能提出建设性意见的。]
[那些伟人真的是少见有保守派的。]
天幕下众人啧啧咂嘴。
“单说张公的这份勇气就是我没有的。”
“所以张公能坐在高位之上啊。”
“改革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这尤为难得。”
张说眼睛在看着天幕上对他的夸夸,耳朵在听着周围同僚对他的夸夸,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错过任何一句褒奖的话。
张嘉贞咬紧自己的衣袖角,难过又心酸。
夸夸都是张说的,心碎都是他自己的。
不怪别人,只能怪他自己不争气。
【张说的自信不是凭空而来的,他开始给李隆基分析边疆局势。“大唐在边关最大的威胁是什么?是突厥。但陛下您要知道,突厥的默啜可汗在开元四年就死了呀。突厥人的可汗死了,他们内部就已经乱成一团了,哪里还会把心思放在大唐的身上。”】
【张说不仅仅知道李隆基对于突厥人的顾虑,也知道李隆基另一方面的担心。所以张说继续做李隆基的工作:“为什么那些将领总要来跟陛下说手底下的兵不够用呢,他们这是想吞并朝廷给士兵发的物资和银钱,此外士兵多了,也会有更多的人来供他们使唤。实际上现在的戍守边关的士兵已经太多了,哪里还会少呢。”】
【这个时候李隆基还是很迟疑,可那是二十万啊,那不是一万两万的事情,那是整整二十万啊。想想这个数字,李隆基感觉到肝都在颤抖:“我承认你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但是这裁军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了,要是出现问题该怎么办呢?”】
【但张说改革军事的心是坚定的,他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对自己的解决问题的办法也相当自信。所以张说最终加码:“如果这方法给国家带来大的动荡,那我全家一百多口人的性命,全都交给陛下处置,我张说提头抵罪!”】
【张说的这番话让李隆基真正看到了他的决心,也更相信这个方法的可行性,如果不是真的有利于国家,张说怎么敢拿全家人的性命来赌呢?因此他大手一挥,批准了这项改革。】
[李隆基有点畏手畏脚的呀。]
[能理解嘛,毕竟他是皇帝,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关乎国家的生死存亡。]
李隆基险些喜极而泣。
终于有后人能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了吗?
希望后人更多地站在他的角度,更多地去理解他。
希望后人能够理解,或许他弃城而逃是有原因的?
天幕给了点颜色,李隆基就这这点颜色开起了染坊。
他甚至开始展望起了不被天幕背刺的美好未来。
还有了摆脱骂名的可笑想法。
[畏手畏脚可不等同与谨慎。]
[就是就是,后期他手脚都缩成什么样了。]
[他就是看国家已经乌烟瘴气,弊病太多,已经不知道从何改起,破罐子破摔了。]
[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他但凡有点骨气,都不会开启弃城而逃的先例。]
天幕两句话把李隆基打回原形。
李隆基缩回一旁反思去了。
他就不该对天幕报有任何期待,一丝一毫都不应该有。
张说沉迷于天幕给他塑造的这个直言上谏,坚毅果敢的形象之中。
天幕下的百官纷纷低头,在自己面前的纸上刷刷记着笔记。
这都是天幕提供的佳绩范例啊,赶快记下来,反复多看几遍,多学习学习。
哪怕当不成第二个张说,也能在政绩上做出什么令陛下刮目相看的政绩,从而让之后的仕途更顺畅一些。
宋璟边写边暗暗赞叹。
他向来是欣赏这种直言上谏,有什么说什么,一片公心,提出的所有建议都是为大唐考量之人。
张说的这个举动,完完全全戳到了他的点。
连带着他一向古板的面容都柔和起来。
宋璟频频往张说那里看去,眼睛中的赞赏丝毫没有掩饰。
张说现在就是一个自动的夸夸感应机器,无论是话还是表情,亦或是周围任何有利于他的态度,都会被他精准捕捉。
宋璟的眼神自然也在他捕捉的行列。
张说带着几分可以的谦虚:“宋公。”
宋璟这个人耿直,有什么说什么,想夸夸自然也不会吝啬赞美之词。
“张公此等勇气、此等洞察力,都值得我们学习啊。”
张说连忙客气摆手:“哎哎哎,哪里哪里,直言上谏还是跟宋公学来的。”
张说和宋璟的对话没有压住声音,这自然传到了周围人的耳朵中。
周围会来事儿的官员跟随宋璟附和:“张公吾辈楷模啊。”
“我这就将天幕的话记下来,好好学习张公这等一心为公的行为。”
“我若是能有张公能力之半分,也不会是如今碌碌无为的模样。”
张说心情大好,强忍着没有龇出两排大牙,收敛着自己的情绪和表情,根据每个人的夸夸,一一说着不同的回复内容。
【说完了张说对边防军的改革,再说说张说对中央卫兵的改革。要说边防军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太多,那中央卫兵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太少了。人都去哪了?全都跑啦。】
[有点离谱啊,中央军是我想的那种,保护皇帝的吗?]
[感觉边防军跑了,中央军都不能跑吧?]
[不太懂为什么啊。]
【这就要讲到唐朝前期施行的府兵制了。什么是府兵制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人他又当农民,又当士兵。这也是府兵制最大的特点,军农合一。在没有战争的时候,这些人是在家里种地的农民,在有战争的时候,这些人又是能拿起刀枪上战场的战士。补充说一点,这里拿起的刀枪,都是他们自己准备的。】
[啊?打仗还有自己准备武器啊?]
[是不是有点穷啊。]
[真的是难以想象。]
[这就是国家不想养兵的意思呗?]
此时深感朝廷财政状况并不是很好的李隆基被狠狠踩到了痛脚。
“有点穷。”
“难以想象。”
“国家不想养。”
李隆基摸了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