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少毅怎能甘心,假公济私地痛骂那帮大臣黑了心肝。“一帮数典忘祖之辈!我大应从魏时接下这江山,在应对北境一事上强硬了千百年,而今莫非竟沦落到要靠公主和亲来稳定世局吗?如此决策,岂非连魏也不如?!”他这话明着是在骂朝臣,暗着却在提醒鸿德帝。老皇帝不吭声。自有他的狗腿子上前帮腔,“梁尚书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魏朝定都长安,我大应定都永平,在安防上原本便天差地别。更何况魏朝那些年北境各部混战,势均力敌,哪像现在折颜部一家独大。两者既不能相提并论,你又何必翻这老黄历!”接着就听见一人似是而非地说:“依我看,梁尚书怕是想中饱私囊吧,何必讲得这么冠冕堂皇呢……”梁敏之闻言立时替父亲还击道:“你说什么!”“好了。”鸿德帝不常制止他们吵嘴,但只要开口,语气里天然铺下一股威压,嗓音居然能维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朝堂上莫大声喧哗。”满堂的臣子们骤然安静下来,除了各自瞪眼睛用视线辱骂对方之外,倒是不敢再有言语。皇帝在龙椅中挪了挪身,往左首处微微一偏,问说:“玄远,你有什么看法?”文武百官的目光顿然齐刷刷地落在了方阁老身上。众人心知肚明,天子既有此一问,对阁老的建议必然相当看重。方大人步履自若地持笏出列,对答之言甚为平和,“陛下。”“燕国初初占领,其疆域辽阔直达南海一带,要想吃下这块肉,少不得还得动几次刀兵。更不提去年各地旱的旱,涝的涝,国库紧张,民生凋敝。“折颜王子言其尚需时日恢复生产,我大应又何尝不是呢?”方玄远不愧为老江湖,鸿德帝抛出的烫手山芋,他决不正面回答,反把国情与之点到为止。大殿中聪明的人早已闻弦音知雅意,瞬间明白了阁老的风向。“我猜和亲的事,陛下八成也是偏重于同意的。”隋策风尘仆仆地在外跑了大半个月,回城又在鸿胪寺陪大王子住了几日,到今天才得空归家。他在卧房的玫瑰椅上坐下,那主仆俩皆迫不可待想打听消息,今秋捧上刚烹的香茶,商音便赶紧斟满,小心翼翼地放到隋策面前,一双眼殷切地将他望着。“南燕诸多收尾的琐事暂且顾不得,何况去年天灾之后,举国商贸低迷,农耕开拓缓慢,此时与折颜部交好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再者公主和亲而并非简单地敬献美人,对方俨然也是放低了姿态,做足了诚意。于折颜部而言,称王之日在即,他们是想趁机昭告北境和我大应关系匪浅;于我朝而言,能进一步掌控北境王族的势力,可比单单一份结盟书管用多了,至少可保证百年内,两国不起兵戈。”照这么看来,即便圣旨未下,事成的可能性已是十之七八。商音沉吟须臾,毕竟是女孩子,她免不了好奇:“你去见过那个大王子了?他模样长得如何?”隋策举杯于唇边一顿,思忖片晌给出评价:“嗯……挺黑的,外貌瞧着显老,总之与我比差点太远了。”重华公主听他口没正经,也不知能信几分,支起身赏了一记白眼。后者喝完茶水,对自己那是相当自信,“你就知足吧,有我这么个貌比潘安的驸马。”“否则如今急得团团转的可就不只是宫里的人了,你同宇文姝年纪差不了多少,前后脚的事儿。她嫡出你庶出,梁皇后届时铁定是保自己闺女,多半拉你去喂折颜黑汉子,要不是你嫁了我,哪有现在这听八卦喝小茶的闲心……”说到这,隋策忽然停住。他端着杯盏从唇边挪开,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轻“嘶”一声,“我怎么觉着,皇上此举,倒像是有意为之。”商音并没往心里去:“什么啊?”“你想想,宇文姝比你大,但竟先给你指了婚。三公主招驸马从上年底梁皇后就在催,可硬生生拖到了今年。”他言罢高深莫测地摇头一笑,继续吃茶,“圣人他早料到有今时也不一定呢。”末了,便朝她挑挑眉,“你父皇当初让你嫁我,或许是特地护着你的。”公主殿下愣了一愣,神色一瞬就有些茫然。作者有话说:我们的好伙伴语文课代表就要下线了……毕竟隋宝白也告了,音音这边也开始渐渐不口是心非了,大业将成,是时候卸磨杀驴,鸟尽弓藏了(bushi)看看,我们的旧朋友折颜部!大王子老是老了点,但他身体素质还是可以的,语文书也不会太亏()感谢在2022-05-22 01:50:06~2022-05-24 01:4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买个床 3个;南宫亭、木小笔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蚊子血 13瓶;rain 10瓶;啊皮咔噗呲咔啦、⊙?⊙!、南宫亭 5瓶;江涉 2瓶;嘟噜double.、磨人的小妖精2016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六七章自从方阁老开了口, 朝上支持和亲的声音便越来越大。梁少毅集结起来的那帮言官和文臣显然不够用了,一转眼,连礼部与鸿胪寺都开始准备出嫁的事宜, 梁氏一族看在眼里,简直要着急上火。每日早朝针对此事总要争执个小半时辰。私底下有嘴碎的大胆揣测, 说三公主此前耍弄了方灵均,害阁老丢了这么大的脸面, 这回送上门的机会, 那不得狠狠报复。散朝后众臣步出殿门, 交头接耳嚼舌根时都能听见只言片语。“柔嘉公主可算是栽大跟头了。”“我说什么来着?宁愿得罪梁国丈, 也不能得罪方阁老。这满朝一大半皆是他的门徒, 老先生不吭声, 底下懂事的照样会替老师出口气不是?”……眼看外头的父兄是指望不上了,皇后在宫里亦不敢闲着, 三天两头打着送糕点,送羹汤, 送甜碗子的旗号想方设法到鸿德帝跟前晃悠。九五之尊也不刻意回避她,来一次接见一回,该吃吃该喝喝, 该聊家常聊家常。一提和亲就装蒜,一手太极打得游刃有余,梁皇后根本无从劝起。到最后没了法子, 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姝儿好歹是嫡出的公主啊……”“臣妾膝下只这么一个女儿, 北境山高路远, 此一去岂不是诀别吗?”“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找个宫女, 或是郡主顶上。”她突发奇想, “横竖那折颜王子也没见过姝儿不是吗?”梁皇后在对面哭诉, 鸿德帝便坐在桌边吃茶,等她说够了哭够了,一盏茶也堪堪吃完。他把目光一抬,漫不经心地落在皇后身上。分明一言未语,但梁雯雪却莫名打了个激灵。她被宇文焕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哀哀切切的表情凝在了面颊,无端就有点发憷。“朕先回书房了。”鸿德帝撤走视线,举止如常地放下茶碗起身,依旧是好脾性,“皇后若有什么不适,且差人知会御前一声,朕再来看你。”他颇为沉得住气,似乎并不介意她成日成天的闹腾,每次闹,鸿德帝都赏脸来,看她一番表演完毕,又慢条斯理地离开。仿佛纵有千招万式,一拳也只能打进棉花里,这叫无招胜有招。于是梁皇后使尽了浑身解数,女儿该嫁还是得嫁。大应客客气气地收下折颜王子送来的皮毛玉石,由鸿德帝亲自设宴款待使者,酒桌上亦不知商讨着签了几份文书,反正双方分手之日,各自都很愉快。折颜部的人先行一步,将在山阳驿等待迎亲。他们家大王子的称王之期不远了,成亲当然越快越好。皇城中的柔嘉殿忙得不可开交,上上下下无一不是几天没合眼。因为是嫡公主和亲,规格非常之高,鸿德帝又再三吩咐,一切用最隆重的品级,不拘钱财,但不能失了大应的排面,故而从衣衫到首饰,均是加班加点赶做的。嫁妆由礼部户部安排,至于公主自个儿要带走留念想的物件,那又是另一番准备了。嬷嬷们使唤着太监搬暖阁里的八角花瓶、白玉香台、象驼水晶灯。三公主对于自己要带去北境的东西毫无意见,底下的人索性替她做主,能搬走的全搬。殿外吵嚷喧哗,像是在抄家。几个宫女从听到前朝传来的风声起,就吓得彻夜睡不着,日日以泪洗面。作为宇文姝的贴身侍婢,她们定然是得跟去陪嫁的,原本在这深宫里给皇室当牛做马,年满二十五便能放出去再见蓝天,想不到一朝圣旨落下,就得告别亲眷朋友,一去荒远辽阔的境外度此余生。“我听人讲……”最年幼的那个一边收拾,一边小声抽泣,“大凡跟去和亲的陪嫁宫女,有好些还会直接被对方大王看上,收进帐子里,跟咱们做小妾通房似的……”旁边的宫婢年长几岁,眼圈是红的,语气却冷静,仿佛认命一般轻嘲她:“那都是拿公主当贡品讨好人家才会如此,我大应朝国力雄厚,他们怎么敢?你没见是折颜大王子本人跑来永平提亲的吗?”小宫女瘪嘴嘀咕,“即便不是贡品,那也是物件,差得了多少……”对方横眉瞪她一下,仍接着整理衣裙,“你得了吧。”“到时你我不过是在外族寻个年岁相当的蛮子嫁了,还想当王族的小妾?别做梦了。哪儿轮得到你,你什么身份啊?”“可我不想做小妾嘛,我想当正室。”她委屈道,“而且我也不要嫁给蛮子,我想回大应。”“姐姐,我们还回得来吗?”“回来?”大宫女冷哼,“就你?哪怕你年岁大了,公主肯放你走,从北境到京城,迢迢千里,途中不知多少山匪土贼,你能熬到哪段路啊?”她吓唬她,“保不准刚出城边给人抢了!”小姑娘闻言便要哭,“可别人告诉我,说中原与北境气候、饮食大相径庭,又人生地不熟,好多和亲过去的,没待个几年就死了……”“嘘!”大宫女赶紧捂住她的嘴,警惕地往内室瞥去,随即杀鸡抹脖子地冲她使眼色,“小点声,你不怕殿下听见啊!”柔嘉殿的槛窗大敞着,初夏的绿荫浓墨重彩,几乎遮蔽了大半视野。宇文姝此刻仍坐在桌边逗那几只云雀。她口中轻哼着小曲,整个人的状态自然极了,既没有嬷嬷们的忙碌奔波,亦不似宫女们忧心忡忡。她仿若一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照常吃喝看书做女红,甚至连脾气都很少发,讲话轻言细语的,瞧着只觉得怪瘆人。有宫婢路过宇文姝的闺房门前,朝伺候她的贴身大宫女悄悄道:“殿下从得知和亲之事起就如此模样,不会是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