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景听着姜知妤一阵劈头盖脸的话砸下来,没有带丝毫的反驳,他虽是举止糙了一些,可待人却比任何人都要心细体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三殿下,”姜知妤稍稍缓和了些态度,舒展开眉心接着道:“这些年大显与匈奴接连开战,自然是需要国都安宁稳定人心,父皇自然也希望能与西秦这般讲信修睦下去,这不仅对显朝有利,也能让西秦在两国夹击下,多些喘息的机会,不是吗?”姜知妤不懂政务,也不了解国家间的明暗线谋略,只是以前也曾经跑过楚修辰的书房中,将他桌案上的羊皮舆图看了不下数次,对于地形颇为熟悉。西秦国土甚微,论起军事远不及骁勇善战且人口众多的匈奴。近年来不过是看在两国联姻的份上,显朝才对其多加庇佑,两者也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五公主,在入崇安城前,我便早就想好了我该如何空手而归,只不过在我身边还有母后派来的亲信,因此我这几日不得不在她的眼皮底下虚与委蛇……”夏侯景又望向门外,一道黑影在门外一闪而过,显然是适才在门外其图窃听的古丽。可他毕竟才是主子,夏侯景自然对自己的言行举止有分寸,知道自己这一番应当如何做。姜知妤也循着那道人影探去,不由得轻笑出声:“想不到堂堂西秦三殿下,一言一行竟会如此束手束脚。”在某些方面,自己倒和他有些相似之处。姜知妤垂着黑眸,似坚冰般缓缓消融,似有一阵春风吹过,嘴角两枚精致的酒窝也若隐若现。夏侯景见姜知妤终于笑了一下,心里不知何时腾起些暖意,勉强咽下一口唾沫,又挠了挠头,有些浑身痒得厉害,抖了抖僵直的肩膀:“景……向来行事冲动,古丽是自我记事起便跟在母后身旁的人,自然对我也颇为熟悉……”原本以为是个蛮横难缠的人,如今姜知妤才发现,夏侯景本质上也只是一个少不经事的王室子女罢了。若不是大殿下离去,二殿下痴傻,大概夏侯景这辈子不会想过自己会以未来驸马的身份出现在大显王宫里。夏侯景左右为难:“其实……景……”“你不必如此紧张,你好歹也是西秦三殿下,本公主也未曾和你摆公主架子,你若有话便今日说个清楚。”姜知妤又翻过一枚茶杯,沏好茶后才悠闲地继续浅浅品鉴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样。虽说今日走向是她未曾料到的结局,不过好在她似乎处理得还不错。“那个,我仍旧是好奇,公主如何回显朝的?”夏侯景趁热打铁道:“如果……如果当时没有公主的侍卫来解救,公主是否如今会……”留在西秦,在他的身边呢?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更。下一章楚楚会出来的!注:“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出自《道德经》第69章在西秦, 若是男子对一心上女子表露心意,却被拒绝,这是一件极其颜面无光的事情。只不过, 如若当真到了那一步,无论是哪一方,都会将此事翻篇作罢, 日后男婚女嫁,皆互不打扰。一颗热忱的心就像西秦江畔上顽强生长的水草, 条件再恶劣也已依然充满了信念。不过假若当时楚修辰并未来搭救公主, 公主也不曾坦诚自己的真实身份, 等到了她跟随她到西秦, 夏侯景也大概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若是她愿意, 他会好生待她,一生一世。若是她不愿意, 那他便会放她走,命人一路护送回到崇安。或许是因为他底下有七个妹妹, 或许是因为宫中女官古丽从小看着他长大,教会他该如何尊重看待女子, 如今的天才会想得这般通透。即便如此, 心里却还是有小小的缺憾。“如果没有人来救我,我自己便不能解救自己了吗?”姜知妤笑了笑, 抬手拍了拍胸口,隔衣仍旧悬于她脖颈上的东西,便是她最大的筹码。姜知妤有些打趣地摇了摇头, 有些哭笑不得, “侍卫?”哦, 是说楚修辰。好端端的大将军, 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他会单枪匹马一路追赶着到了邕州。这次不是为了动用兵卒交战,而是为了查明公主的下落。“我还有一事好奇,昔日在我先走一步后,你和……你和我的侍卫,究竟谁赢谁输?”当时她再见到楚修辰时,除了他左肩的那道刀伤颇为严重,血流不止,神智也很是清醒。再者……她后来还亲自替他除衣处理了伤口,也的确没有看见新增些什么创伤来。西域不似中原,百姓们大到交际营生,小到自己的衣食住行,都秉承着一个原则,淳朴且务实。而西域正如那西北吹来的疾风,女子个性洒脱如火,男子则身躯伟岸,个个健壮有力,真的打斗起来,应当是不太容易占得上风。夏侯景虽说身姿挺拔,但在外形上却仍旧有些孱弱之态,许是养尊处优许久,自然是不如楚修辰这般的多年如一日习武的身体。再者,楚修辰回来也未和她细说起他当时的种种接过,应当是他觉得不足挂齿,便不再复述了。想来楚修辰应当是处于上风,放了夏侯景一马。“你?”姜知妤还没有把输字说出,便看着夏侯景点了点头,眼底浮现着淡淡的喜色。“应当可以这么说。”夏侯景垂眼,语气中肯。姜知妤有些意外,究竟是夏侯景在胡说,还是自己所见非实?“公主殿下那位侍卫,的确是身手不凡,当时我与他交手,的确我也有些力不从心,”夏侯景锁眉,“我当时询问,你明明说不认识他,他来此究竟要做些什么,他──”“他如何说?”姜知妤放下手中的茶杯,扣在桌上。“他说,他来带你回家。”夏侯景顿了顿,“所以我猜测,你一人当日出现在街上,应当是与家人生了何许矛盾?”姜知妤没有回应,继续聆听着他的陈述。夏侯景颇为惭愧,低头道:“我原先是因为哪家的小姐,却没想到居然是出宫的公主……”“这些都过去了,所以究竟楚修辰发生了何事?”姜知妤还是十分在意这件事。“你的侍卫,叫楚修辰?”夏侯景只觉这名字颇为耳熟,继续道:“我并未当真伤及要害,他也似乎发觉我的身份不一般,处处规避开本该刺中我的位置,我便有些倦了,放话告诉他,你走吧。”“只是,直到他走后,我才反应过来,他伤口上,应该是淬了毒的。”“毒?”姜知妤双眸通亮,眉心蹙起。“是,公主有所不知,我们西域诸国,都擅长制毒,若是两国交战,有一些士兵会在兵器上抹上毒,而且许多毒毒性并不强,可若是未配得解药,轻则落下病根,重则殃及性命。或许胜之不武,但我们也一直都是这样子,若是我们在野外遭遇猛兽的袭击,便会用淬了毒的弓.弩或匕首进行绞杀。”姜知妤知道西域各国制毒炼药的技艺,却也不知这竟也会用在两军交战中,甚是凶险。那这些年楚修辰领大军与匈奴多次在邕州几处交战,他并未听闻身中毒伤,想来也是上苍庇佑。见姜知妤若有所思,夏侯景连忙启唇:“当时刺杀他的那群人我后来查验了,刀上的确有毒,不过毒性并不强,只是会让人烧上数日,精神恍惚些罢了。不过后来公主也顺利被他护送回了宫,想来并无大碍。”什么叫并无大碍呢?姜知妤原本只以为是楚修辰伤口感染,有些发烧,才会在返回途中状态较差,自己当时还照顾了他一段时日。所以那几日楚修辰白日的人事不省,其实是因中了毒未及时让郎中探过病情的原因。以及,在他神志不清,意识昏聩的时候,梦里却仍旧唤的是自己,许是他又反复梦见了前一世的结局,才会说出那句话。可在他夜间醒来的时候,却未曾把自己的太多不适展示在自己面前,仿佛他只是受了普通的伤。姜知妤的手缓缓移到了自己的膝上,攥紧了衣裙,细长的眼睫低垂,遮盖住了她的思绪。不只是意识恍惚时,人若是处在一场深沉的梦中,也有时会将梦中的自己带入自己的行为,或许梦里的事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可自己却仍旧想让事态朝着自己所设想的方向发展。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楚修辰这一世才会那般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改变这一局面。双亲一生为国,死得其所,满门荣耀。他不想大显就此□□倾覆,天子脚下尸万骨。他也不愿自己也不愿同伴再一次因为受人鼓动,而死于自己的剑下。他应当最后悔的是,没能护住自己。她只以为不过梦中无意的呓语,自然是不知那几日,楚修辰因这毒在梦中反复被折磨着心神,该是如何的难熬。“……说起毒,我倒是有些好奇,西域是否当真有着何许药材,能致人心悸的?”姜知妤对西秦乃至整个西域,最大的好奇便是引起自己前世病入膏肓的毒究竟是否存在。夏侯景微微变了脸色,开始努力回忆着究竟有何药材有这效果。虽说此番宫宴是为了和亲一事做的说辞,但本质上西秦也的确是存了些念头,想着与大显一道里应外合,钳制住匈奴部落在西域的猖獗,也能保证自己的安稳。夏侯景随后便与带来的一行人一道离了宫,还需要在馆驿在住上几日,再与万明帝好好协商此事。眼下西秦三殿下是否会求娶公主,求娶哪一个公主,还是选中了哪位贵女,今日众人都不得而知。姜知妤在回府的马车里垂首,桃花手帕在掌心把玩着,兴致并不算高涨。半夏见姜知妤半天不说话,也不知究竟是与西秦来的三殿下说了什么,才会让她这般不高兴,连忙凑上前道:“公主,想来是那三殿下对公主口出狂言了?奴婢昨日便觉得那三殿下粗鄙无礼,今日还让人捂着我们的嘴冒然闯殿,公主若是受了委屈,可以告诉太后娘娘,还有圣上,定不能放过他!”半夏讲起此事便眉飞色舞,虽是主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半夏心里还是暗戳戳地为昨日之事生闷气,公主金枝玉叶,还是第一次有男子竟会这般傲慢无礼的。姜知妤抬眼,看着半夏气得噘嘴,就要上房揭瓦的模样,终于忍不住被她逗笑,轻哼了一声,“我没受什么委屈,那位三殿下,也未曾唐突冒犯于我,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半夏大胆猜测:“那奴婢猜……公主在想楚将军!”姜知妤一愣,虽未点头认同,却也未曾否决此事。随后公主的车驾,便停在了将军府外。忠叔见姜知妤正由半夏搀着下了马车,连忙阔步走到跟前,“公主,可是来找将军的?他入宫探视太后后便没有回府,直接去了许大人府上。”许兆元?明州一事牵涉出与匈奴的种种利益关系,也进而导致了原本签订休战半年的条约就此作废,日程加进,自然两方都在整顿。前一世,姜知妤记得许兆元借故称病,如今楚修辰这时来找他,所谓何事?·许府。许兆元在庭院中舞了一会儿剑,这才将剑抛到一旁,扬起小厮端在身前的汗巾擦了擦脸,便看着台阶上脚步稳健,有人正缓步朝自己而来。“修辰!”许兆元又擦了擦手,将汗巾丢回了盆中,笑嘻嘻地迎了上去,“不是说你入宫探视太后吗?怎么突然过来了?”两人并肩而走,很是默契地抬脚入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