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更灿烂了:“师哥,你舍得杀我吗?”桃桃持剑的手一颤。——他口中在叫师哥,目光却落在了关风与身上。桃桃出现了一刹那的失神。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崔玄一豁然出鞭。那一鞭凝聚了他的全力以及幽冥之暗的气息,重重地抽在桃桃持剑的手腕上。桃桃手腕一痛,桃夭没有握住,掉到了地上。崔玄一转身遁入丛林,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不见了。“桃桃——”关风与见她手腕被骨鞭划伤,冲了过来。桃桃回头看,崔玄一已经不见踪影了。她此刻脑子像被一柄巨锤砸过,嗡嗡得让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更没有去追崔玄一的力气。眼前浮现起混沌界的大火与死尸,耳边响起罗侯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头脑之中似乎出现了幻听。崔玄一的那句师哥一直在耳畔重复、循环。桃桃脸色苍白,盯着关风与英俊的面孔:“崔栩一,是你?”元天空脸色也唰一下地白了。萧月图站在关风与的背后,咬住嘴唇。南宫尘解了金佑臣的绳索,两人站在窗边。南宫尘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金佑臣刚睡醒,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茫然地搓着眼睛。关风与沉默。荒原之上的风声停歇,万籁悄寂。过了许久,他承认:“是我。”第202章我最信任的人,他骗我。记忆中, 童年是黑色的。或许不能叫童年,该叫幼年。童年,孩童, 童真。带“童”这一字眼的的词,总叫人联想到蓝天白云下孩子无忧无虑的笑脸。那是他别说触碰,就连梦中也不会去梦到的东西。寂静之地里, 有一个地下洞穴。漆黑, 深邃, 终年被阴潮的气息笼罩。每隔一段日子,他都会被丢进洞穴内,连同着一起被丢进来的,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邪祟。开始是几只。他在洞内拼命奔跑, 躲避。赤着的脚板被尖锐的石子刮得鲜血淋漓, 最终还是难逃被邪祟抓住折磨的命运。后来他跑得更快了。在邪气的压迫之下, 身上爆发出不知为何物的光芒。光芒能驱退邪祟, 他渐渐有了反抗之力,邪祟又增加到十几只、几十只。洞穴之中的阴森痛苦没有尽头。每当伤痕累累, 他就会被人从洞穴里带出, 像垃圾一般被丢到阴黑的角落里。没有人看他。没有人在乎他身上的伤是否致命。曾经很多次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可每到最后, 又奇迹般地康复过来。他曾在意识模糊之际, 听到两个声音在不远处交谈。空灵的声音:“那孩子会死。”一个甜腻的女声轻笑:“天命之人是那么容易死的?”“他才十岁, 何必着急用邪祟的压力逼他修出灵脉?”“李鹤骨和李三九都在找破魔之光, 年纪大了再送去, 他们不会疑心吗?”崔故伶全身裹在紫袍之中, 柔媚地笑, “什么天命之人, 还不是一只被我攥在手里的虫子,只要将他攥紧,无论灵师的命运,又或是邪祟的命运都会被我一同攥住。”“你别忘了,藏灵身就在清风观,一旦栩一的力量觉醒,你我都控制不住他。”空灵的声音说道。崔故伶声线低低的:“李鹤骨虽然早我一步找到了藏灵身,但以他的为人,你相信他会亲手将一个无辜的生命送给天命之人献祭吗?就算他能,应桃桃……”她声音骤然变得阴冷:“……我不会让她活过十八岁,崔栩一不会有机会觉醒力量,而应桃桃,她的灵魂永生永世都会被镇压在十方炼狱之底,阿修罗海才是她的永恒的宿命。”她话锋一转:“弥烟罗,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在心软吗?邪祟也会对人类心软?”弥烟罗淡淡道:“除非必要,不动杀意,杀意横生,迟早会反噬自己。”“何来反噬?”崔故伶低低地笑,“我可是那群庸碌愚蠢的灵师与凡人的救世主啊,以极少数人的代价维系这世间的平衡,他们该好好谢我才对。”他的意识并不清醒,所以哪怕声音就在耳畔,他也只听见了零星的字眼。那两个声音在谈论他,在叫他的名字。崔栩一,这是他的名字,但他不喜欢。女人是这片寂静之地的主人,残忍而傲慢。他曾很多次见过,她无聊时虐杀凡人,亲手剜出一个个孩童的双眼,又坐在血肉累积的尸堆上,舌尖从面具之下的唇中探出,诡秘地舔舐指尖的鲜血。被冠以她的姓氏,是一件令他厌恶,又觉得不幸的事。所以他极少开口和她说话。对此,她也会表达愤怒,给他几记耳光、将他踹得口吐鲜血,又或是把他丢到邪祟的地穴里,关到她心情好为止。没人敢接近他,也没有人敢同他说话。不光因为主人不喜欢他,更是因为他常年一身狼狈的脏污与鲜血,还有眼眶下那形如恶鬼般的胎记,让人觉得害怕。十二岁那年,他终于得以离开寂静之地。离开之前,女人走下高台,将一条暗红色的小虫放到他的手腕。那滑腻的,长着十颗诡异头颅的小虫钻进他的血管,奔向他的心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在他的身体内游走、蠕动。过往身体的痛苦的总和相加也不如此刻体内那不可名状的疼痛清晰。他跪在地上,几乎窒息。“十首噬心蛊分泌的体.液可以融化的你的血管、皮肤,只要时间足够,它甚至可以从里到外将你一点点融成血水与肉块。”女人面具之下的唇弯起残忍的弧度,“所以,别想逃。”……清风观与寂静之地是两片截然不同的天地。一个暗无天日,一个却有朝阳、落日与分明的四季。这里可以看见春花冬雪,能闻到山间翠林中新绿的气息。还有那个女孩。菖蒲花。那是关风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虽然身上已经不再沾满脏污与血迹,可他还是有意识地避开用胎记的那一边脸去面对别人。——那是叫人觉得丑陋与恐惧的东西。桃桃发现了他这个习惯。某天,她跑去山上采了很多紫色的花回来,将它们放进药臼里捣碎,捣出一堆紫色的汁液。她用毛笔蘸着汁浆在自己眼眶周围涂了满满一圈。又趁李三九午睡时在他脸上也涂了一块。李三九睡醒后要去洗脸,她不准:“我们不是一个师门吗?”女孩声音稚嫩,天真地说:“一个师门就要长得一样啊!!!”黏黏的花汁贴在脸上很不舒服。李三九踹开桃桃走向院里蓄水的缸。女孩抱住他的腿不准他去,李三九压根不理她,拖着她走了半个院子。桃桃那有些不合身的小道袍把院里地上的灰尘蹭得干干净净,还不肯撒手。关风与看着眼前的闹剧,开口:“师姐,我没关系。”桃桃不听,在院子里撒泼打滚,终于把李三九吵烦了。他指着地上的女孩臭骂道:“你个死丫头是来找我讨债的吧?!”骂归骂,李三九却真的没有洗脸,任由那圈紫色的东西在脸上糊了一个星期。而那女孩,她会故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毫不避讳地把花花紫紫的脸对着他:“阿与,你觉得我难看吗?”从前认为这样的自己丑陋,可当女孩脸上也糊住了紫色的一层,关风与却不觉得她丑。相反,这世间任何的美好都不足以形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