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乐看了一眼沈庭玉,又看了一眼林晏。这二人都于她有一段恩怨过往,她曾恨不得他们两个死。这个选择太过为难。南乐艰难的思索着,二人之中若只有一人能生,该选谁呢?沈庭玉武艺出众。此时若选了沈庭玉,那边只要一刀,林晏就没命了。林晏死了倒不可惜……只是为了他这一条命,从吴虎到船帮那么多的弟兄,前前后后已经搭进去多少人。赵小虎在她耳边小声说,“选林晏。南小姐,我们的这位小祖宗寻常人近不了身。他用不着你救。贺晨手里只有林晏一个筹码,没了这个筹码,贺晨连自己都保不住。”南乐闭了闭眼,谁也不看,只道:“你放了林晏吧。”悬于空中的剑沉沉落下,斩断的却并非他。林晏骤然松了一口气。沈庭玉的脸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眼眸黯淡下去,没有焦距,好似让人将心都掏出来碾碎了。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刀在血管中搅动,让他尝到切齿的疼痛与血腥味。贺晨察觉到脖颈上刀刃一轻,身后人似乎分了神,他抬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沈庭玉本能得扣住掌心中的刀,却又一瞬好像被抽空了力量的木偶,做什么都疲懒。任由贺晨夺了刀,一刀捅进腹部,转身将人向着凿开的冰洞推去,连挣扎都不见。若南乐的愿望就是他死……死又何妨呢?他的死至少能让她展颜,也算是很有价值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她的笑容。若是人死后真的能有灵魂便好了,这样他还能再见一眼她欢喜的神色。南乐只是一个闪神的功夫,万万没有想到再回头便见着这一幕。她顷刻间冷汗淌了下来,整个人哆嗦得厉害,巨大的恐慌漫上来,心口刺痛。她不明白,为什么沈庭玉那么好的武艺,他方才一个人面对那么多的刀枪棍棒都能闲庭胜步的擒住人,此时却会被反伤。明明赵小虎不是说他是最不用担心的人吗?他为什么站在那里,像个迟缓又僵硬的冰雕。他的武艺呢?他为什么不抵抗啊!鲜血浸透了少年身上单薄的衣衫,他遥遥望着她,冲她轻轻一笑,唇瓣都失了色,像是一朵无香又哀伤到了极致的纸花,顷刻就会被寒风撕碎。这个笑容好似重雷砸在她的心上,将她砸的几乎血脉倒流,心脏一寸寸收紧,浑身冰冷,只有眼睛是烫的,泪水一路烫到心底。她恍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不抵抗。他决心赴死,因为她对他的放弃。冬日延水的坚冰常常厚达一米,这刚砸开的冰洞,冰冷刺骨,河水不见光,漆黑得如同浓墨,死寂得听不见一点声音。沉沉的一声重物落水的声音,南乐想也不想的几步上前,跟着跳了下去。赵小虎人都傻了,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草,这什么事啊!要不要玩这么大?”方才她还在信誓旦旦的向南乐保证,天塌下来沈庭玉都不会有事。打脸来的也太快太猝不及防了。这祖宗到底搞什么?林晏的表情变得狰狞而扭曲,大喊道:“不要!”第六十三章河水冰冷, 难以呼吸,最后一点光亮都失去, 眼前逐渐模糊, 只有刺骨的寒冷不断拉着他坠向黑暗。然后突然有一个人跳了下来。少年散了长发,一双眼空茫得好像失去了意识,身子在水中缓缓的落下去。南乐憋着一口气, 强忍寒冷,挥动双臂向他游了过去,一把抓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看清黑暗中那张脸, 他不可置信,眼睛恢复了些许神采,本来僵硬的手却反过来握住温软的手指, 试探着伸出另一只手一点点抱住南乐纤细的腰身。南乐眼中含着泪, 用力搂住他的脖子,她哆哆嗦嗦得仰起头去亲吻他冰冷的唇瓣,急切得想将气渡给他。少年神色一怔,眼中立时涌动起令人心悸的情潮, 他启唇含住她的唇瓣, 勾缠着她的舌尖。冰冷的河面之上,冬日惨白的阳光照耀着鲜血横流的战场, 数以万计的人生死相搏。河面之下, 黑暗无光的河水中便只剩下二人耳鬓厮磨相拥着, 一起向着江底沉下去。南乐眸中的泪光更甚,从肌肤相触之处漫开麻意,心跳如同擂鼓, 胸膛中的血好似让火点燃了一样滚烫。但她还尚存一丝理智, 时间太急了, 这里根本不是做这种事情的地方,她知道再耽搁下去,他们都会死的。她想将沈庭玉救上去,却又知道若是此时推开他,一定会让他更加伤心,让他觉得她嫌恶他,憎恨他。刚才沈庭玉落水前的那一笑,让南乐想起来,仍旧心中又痛又涩。直到这一刻,她才恍然她是不想看见他死的,也从没有想过要放弃他。她好想告诉他,她要他死只是气话而已。她总是这样,在生气的时候会口不择言说一些伤人的话,遇到处理不了的问题就想躲。爱与恨是太过于复杂的东西,她没有见过什么人,连亲人也只有一个爷爷。爷爷没有教过她该怎样与一个男人长久厮守,她连父母都没有,不曾见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男女之情。她将一切都想的太简单,总想着只要付出就能够得到回报。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受伤了就要狠狠还击,一切都干净简单,清楚明白。没有任何中间地带。可她现在分不清,她搞不懂。为什么明明气沈庭玉气到恨不得他死,看到他就会很难受,想到他也会难受,但见到他受伤,见到他有可能会死,她却更加难受了。沈庭玉的到来曾使她的生活变得有趣,他的依恋让她欢喜,他的喜欢让她沉溺。但这个混蛋把快乐都建立在谎言上。他是个疯子,疯到什么都敢做。这种时候还要亲她。她也是疯了才会跳下来。可是怎么办,就算沈庭玉让她不敢再相信他对她的感情,他让她变得胆小,变得怯懦,犹豫,害怕。可是她还是没出息的舍不得。一切都要怪他!可若是这个混蛋死了,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一个人爱她了,没有人会再这样炙热如火的亲她,没有一个疯子会为了她心甘情愿的放下刀赴死。在这样的乱世里,她卑贱如同蓬草,意外与死亡随时都可能降临。短暂的人生中能够拥有的东西实在不多。哪怕这份爱偏执,疯狂,愚蠢,让她畏惧,曾经刺伤她。沈庭玉曾给她带来多少伤害痛苦,那么同样的他就曾为她带来多少温暖与快乐。她对着他竖起尖刺,只是害怕再被他欺骗,害怕他跟林晏一样看不起她,一样会抛下她,一样对她只是利用,而无半点真情。她害怕从一开始他的靠近,他的出现都只是因为他想要通过她接近林晏,她更害怕他所贪恋的不过是她的身体。出于本能想要推开沈庭玉的手,最后只是更加努力的抱住少年单薄嶙峋的肩膀,尽管害怕又恐慌,但南乐还是拼尽全力生涩得回应他。既然无法理清,便不再理清。既然一生这样短暂,便紧紧抓住想要抓住的人吧。沈庭玉察觉到少女的回应,心脏刹那间猛烈得跳动起来,狂喜又万分酸涩。氧气一点点用尽,彻骨的寒冷冻得她慢慢失去了气力,思维也在窒息感中变得迟钝。南乐失了气力,伏在他的肩膀上,浑身被冻得颤抖,只是死死得抱着少年的身体。沈庭玉用了很大的力气,将南乐拖着浮上水面。赵小虎见到两个人冒头,满头的冷汗凑上来,怀里抱着一件刚从贺晨身上扒下来的白狐裘。她心中一阵阵的庆幸与后怕,幸好人上来了。要是沈庭玉真的沉在江水里,她可真就万死难辞。冰面上的战场已经分出了胜负,主帅被擒的消息一出,马上军心动摇。姚卓见夺回贺晨无望,便也跟着溃退的士兵离去了。南乐缩在沈庭玉的怀中,浑身都湿透了,秀美的面庞苍白失色,眸子空濛濛的,冻得肩头颤抖,急促的喘息着,一双手臂却仍攀着沈庭玉的脖颈不愿放手。比之平常,倒更添出一分出水芙蓉的清艳与楚楚动人。至于沈庭玉的情形则看起来要稍好些,落了一回水,却好似清雨拂去尘埃,他的容色反较之前愈发光艳,宛如一朵临水怒放的红莲。此时他一双眼低垂着望向怀中人,眼中好似含着潋滟的春光,数不尽的温柔缱绻。这里这么多的人,但他眼中好似只容得下怀中一个人。二人都是殊丽之色,此时这般交缠着,倒像是并蒂花开,殊艳之中更添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香艳。赵小虎颤颤巍巍的想要将狐裘递给他,沈庭玉接过狐裘,将怀中的姑娘严严实实裹了起来,替她擦净脸上的水珠,想了想,又替她将湿漉漉的长发轻轻拧了一把。见着这般情形,赵小虎心头一松,心道这祖宗多半是得偿所愿了。但她不免也在心头暗暗咂舌,这一招未免也太大胆了一些。以往赵小虎不是不知道这祖宗向来不惜命,却也没想到他连追个姑娘都要追得如此惊心动魄。林夫人挤上前来,急忙道:“哎呦。南乐,你快点松手!没看见沈小姐都受伤了吗?”南乐骤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眼神才恢复了点清明,盯着沈庭玉的脸定定的看了一会儿,才慢慢的放松下来,轻声唤了一声,“玉儿。”沈庭玉听到这个称呼,又惊又喜,睁大了一双柔丽的眸子,猛地攥紧了环在南乐腰间的手掌。林晏走上前来,面上压不住暴戾的情绪,见到南乐仍紧紧抱着沈庭玉,他一把将人拉开,眼底透出骇人的厉色,“你闹够了没有?”他分不清自己的怒火究竟更多是因为差一点失去南乐,还是因为差一点就失去了沈玉,亦或者两者都是。还是说,只是因为南乐选择了他活下来,却愿意去跟着沈玉赴死。似乎对于南乐来说,这世上并无留恋之处,而沈玉也比他更重要的多。要多爱一个人才会不假思索的追着对方跳下寒冬的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