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每日晨起舞三百枪,不征战时半个时辰的午睡雷打不动,早午晚餐点用的准时,晚间巡视军营后再看一个时辰的兵书。苏姑娘要问什么?”元善从他的眉眼里察觉出极其细微的哀戚,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语声里带了些许的微颤。“我不信,除非你告诉我爹爹何时能回来?”林渊冲沉默了一时,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有些许的哑意,在寂静如井的夜里显的很深稳。“腊月二十日,姑娘生辰时,侯爷一定会回来。”能说出如此准确的时间,也知道她的生辰,元善暂时有些相信了,心里的惧意压下去几分,拽着他手臂的劲道也松懈下去。“也不知道我娘亲有没有查验过你的身份,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爹爹麾下的将军。”“姑娘生辰是腊月十八,自幼聪慧,六岁会丹青,七岁擅做诗词,侯爷爱垂钓,姑娘打小就能陪着侯爷垂钓,在虎溪河畔一坐一整日。侯爷每回从漠北回府,一定会买晋阳的骏枣糖,带给姑娘吃。”“骏枣糖软黏,二姑娘三姑娘不爱吃,只有大姑娘爱。”林渊冲顿了顿,从怀中取了一只纸包,转过身看向元善,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臂上拿下来,递了纸包给她。元善接了纸包在手里,闻见了一股熟悉而香甜的味道,没来由地红了眼圈。“我相信你了……”她喃喃,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仰头问,“为什么爹爹要告诉你这么多我的事?”苏姑娘仰头看他的眼神纯质,其间满是疑惑,林渊冲移开视线,去看那一轮圆满的月。“姑娘是侯爷第一个女儿,他珍而重之,时常同末将提起。”他的这句话相较于先前,多了些不易察觉的温柔,元善抬手拭去了泪,有些感动。“谢谢你。”她一手拿骏枣糖的纸包,一手拿着桂花手串,感谢的诚心实意,“我先前误会你了,对不住。”林渊冲不去看她,只垂睫嗯了一声,又恢复一贯冷漠的神情。“姑娘身为镇北侯府的长女,侯夫人体弱,两位妹妹年纪尚小,姑娘若总是这般大悲大喜,一团孩子气,何时能够支起门庭?为母亲幼妹遮风挡雨?”冷不防地说起这样的话题,元善觉得很懵,好一时才理明白了他的话,不服气地说道:“你怎知我不能支应门庭?再者说了,漠北的战争总不会打上几十年吧?我爹爹说,再过几年就会卸甲归田,到时候有爹爹在,我还排不上用场。”女儿家的话语天真稚软,按理说没有任何说错的地方,林渊冲的神色却愈发冷峻,转过眼来看她,眉眼紧蹙,几分薄怒。“姑娘既要永居羽翼,末将无话可说。”他说完,转身便走,那背影冷漠又决绝,元善被他最后这句永居羽翼的话起了一腔的怒意,提起脚步追上去,拽住了他的手臂。“我爹爹妈妈都不会这么说我,你凭什么一直凶我!我是好脾气,可不代表我好欺负,我自己府上的事同你有什么干系?你送了信儿就快些走,我可不想听你凶!”她一双原本柔软的眼眸此时含了愠怒,将手里的骏枣糖递过去,“我爹爹回来自会给我买糖,才不要你的!”她拽过他,把纸包往他胸前一拍,见他不接,元善便往他的衣襟里浅浅一塞,却在放手的时候,一封敞开口的信随着骏枣糖包一起落在了地上。信纸在落地的途中掉落了出来,元善被地上的信吸引了目光,蹲下身去捡,只瞧见那信上写着庚戊癸丁午子卯巳几个字,只觉得手臂上起了一层细栗。林渊冲在她伸手的一霎那捡起了信,放回了信封,转身欲走时,听见身后传来苏姑娘难以置信的声音。“我的生辰八字为何会在你这里?”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6-10 21:11:47~2022-06-12 00:2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有风南来 2个;邛、看文的虫虫、胖头鱼、58264686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爱学习 2瓶;阿元.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40章 山樱压枝虽不过是须臾一错眼, 可元善看的很清楚,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的正是她的生辰八字。父亲每月一封家书, 每每都是元善念给母亲与妹妹听,父亲的字迹她早已烂熟于心, 而林渊冲的那张纸上, 分明就是父亲的字迹。林渊冲听见她的问话, 脚下只微滞,旋即又大步流星地离去了。元善只觉心腔里扑通乱跳,也不知是惊是惧, 更不知是喜还是怒, 身后的侍女衔画轻轻走过来, 托住了姑娘的手臂。“……姑娘若是对林将军有所好奇的话, 不如去问问夫人。他能在咱们府上住下, 必定要把自己的身份来路同夫人说清楚。”元善慢慢想着往回走, 前日她来家, 晚间便问过娘亲林渊冲的身份, 原是可放心, 可今日不仅从他的怀中瞧见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还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许多不明不白的意味,故而衔画说的对, 此事还是要着落在母亲的身上, 孬好问个明白。她既打定了主意, 便一径往母亲所居的院子里去, 在院外看见母亲房中还点了灯, 这便轻唤了声母亲, 推门而入。镇北侯夫人穆静笙是个极文雅娴静的女子, 她因体弱,又患有咳疾,每至春秋换季时都会卧床许久,前些时日才好了些,又被旁支的叔伯嫂子给气的咳了血。听见女儿唤,她在床榻上应了一声,见女儿面庞红红、眼睛红红地进来,忙招手唤她来。“才走了又来,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都说母女连心,穆夫人一见女儿的神色便知她心里有事,这便挽了她的手叫她坐在床边儿。“娘亲,今晚女儿原本很高兴,可一出宫门就遇上那个林将军……”元善觉得很委屈,把方才的事和盘托向母亲和盘托出,末了又觉得很生气,“他再是爹爹的亲信,也不能拿着女儿的生辰八字到处走吧?”穆夫人听着女儿的话,眼眶就一点一点地泛红了,她拍了拍女儿的手,张了张嘴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元善虽吃了酒略有些微醺,却也能看出来娘亲眼睛里的哀戚,她忽得想起方才林渊冲指摘她永居羽翼之下的话,额头后背一瞬就生了一层冷汗。“娘亲,是不是爹爹出了什么事……”她望住了娘亲忍泪的眼眸,努力压制下恐惧,屏息问她,“妹妹们还小,娘亲瞒她们便瞒了,女儿翻了年就十六岁,您不和我商量,还能和谁商量?”穆夫人动了动了嘴,眼睛里噙着泪,嘴里却仍否认着,可她这样的情状哪里能瞒得过元善?“娘,是爹爹出事了。”她料定了,也就冷静了,只反手握住了娘亲的手,把她的颤抖收在自己的手心里。“也许陛下早就知道了,才会封我一个孝诚乡君。娘,我知道分寸,也不会自乱阵脚,您就告诉我吧。”元善这一时反而冷静下来,只将羸弱的娘亲搂在怀里,轻言问询。穆夫人听着女儿这般熨帖的话,这几日以来独自哀痛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她在女儿的肩头好好哭了一场,待情绪稳定下来,才拭了泪水,同女儿说了她父亲的的事。“说是一月前突袭战中,被打落下矿藏山……”穆夫人从枕下拿出一封书信,展开递给元善看,“矿藏山山中有山,千山万壑,险峻陡壁,西北路军寻了半月都寻不到你爹爹的下落。”穆夫人拭了拭泪,“……被找到时你爹爹两肩中了五枪,背上也有刀伤……正是这位小林将军背着你爹爹,一步一步走出了矿藏山。”元善早从信上看到了前因后果,不自觉泪流满面,又听到母亲说到这儿,便放下了手中信,认真地听她说。“般般,你别和那位小林将军置气,同他同来家里报信的三个军士,其中那个你爹爹的亲信窦实,他跟娘说,小林将军浑身是血,手臂肩背都有伤,硬是背着你爹爹杀退了敌军,冲出了重围,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娘亲留他,也是想让他在家里养养伤。”元善心头全是对爹爹的记挂,偏偏又不能在娘亲面前显露出来,直强忍着痛再问。“爹爹如今怎么样了?”“窦实说,你爹爹醒着的时间少,昏迷的时间多,一直高热不退,又不敢舟车劳顿地送回京城来医……陛下这几日知道了,不仅命宁远关左近的郎中救治,还指了宫中御医快马赶过去,也不知能不能渡过凶险。”穆夫人说着话,身体却一直在颤抖,“娘亲恨不得当日就赶到宁远关去,可我这身子不争气,五日里晕了三次,强赶过去的话,怕是能死在路上,若是我也死了,可怜我的女儿们,往后该怎么办……”元善不敢哭,只流着泪咬住了牙,她将母亲搂在怀里,强压着痛道,“娘,我去。”她拍着娘亲的背,“我去看爹爹,不管怎么样……总要有人陪在他的身边。”眼下有女儿陪着分担惊惧,穆夫人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好孩子,你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哪儿就能让你去了。”元善默默地在母亲肩上流着泪,她虽柔弱却是个有主见的,既打定了主意便绝不会更改,这便陪着母亲说着话,又服侍着母亲睡下,这才红肿着眼睛出了衡山院。她慢慢往回走,走着想着,渐渐理清了思路。父亲陷落矿藏山,是林渊冲一直护卫着他,杀出了重围,也是他一步一步地将爹爹背出了矿藏山,在那样凶险的境地,爹爹牵挂着家中妻女,才会临危托孤的吧。只是不知是怎么个托孤法,竟还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给了他。元善这一时哪里还有闲绪想这个,心头立时又被爹爹的伤情牵拽着,恨不得立刻便飞去宁远关。眼下娘亲六神无主,府中无人压阵,怪道那个林渊冲一直说那样的话,也许看她的眼神不是不耐烦,而是恨铁不成钢吧。元善想到这儿,抬头看了看极静极深的夜,心里渐渐有了主意。进了自己所居的院子,便见前院儿的小厮苏参候在门前,见姑娘来了,这便上前回了话。“奴婢去跟窦二哥打听过了。这林统领乃是晋阳府人,今年二十一岁,在军中的确任职左护军统领,如今是正五品的武节将军。”元善没有心劲儿再听这些,其实有关于林渊冲的身份,在今晚同母亲交谈时,她便已经放下了成见,更遑论他还救了自己的父亲。她只道了一声知道了,这便进了屋中洗漱更衣,收拾行装不提。中秋夜的一轮月照下了心境不同的人,宫城墙下的虫鸣一阵一阵儿的,益发令这夜静的有如沉睡。只着寝衣的小公主抱着软枕,静悄悄地哭。元善不在,云遮在殿外睡下了,寝殿光滑的地面上落着疏疏的月光,世界安静的可怕,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草原的时候好好的啊,她与他一同看又大又黄的月亮,他还为她牵马,同草原牧民们打马球,她还赢了一把五彩神弓……为什么回到京城,回到宫城里,他就变了呢?乘月拿手拭泪,五指指尖上还绑着染指甲的棉巾,擦眼泪都不方便。哎,伤心归伤心,难得起了染指甲的心,又采了花儿捣了花泥,还是不要浪费了。话又说回来,这花泥还是顾景星捣的呢,那时候好像还没有开始说让她生气的话。乘月拿手背擦了泪,重新去回忆晚上同他的对话,打从仁寿宫门前开始回忆,慢慢地就记得她与他说起了元善,说起了殉国的外祖父,自己还哭的稀里哗啦的。莫不是这里他觉得不耐烦了?好像他还说了一句,公主这么哭,往后该怎么好啊……哭又怎么了嘛,她打小爱哭爱笑的,顾景星也知道的啊。为何今天却这样?也许是心情不好吧?莫不是公务上出了什么岔子?是了,她往步军司寻他的时候,他正同许多人议事呢。乘月想啊想啊,一直想到脑袋瓜儿都想痛了,都想不到顾景星是怎么了,到末了,迷迷糊糊地就睡了。到了第二日一早,公主的眼下就一片乌青,云遮心疼极了,忙叫人拿热棉巾来敷,又服侍着公主洗漱用早点,乘月倒是神情恹恹的,半点儿平日的精神头都没有。用罢了餐点,皇帝却来了,想是刚下了朝,往凤姿宫里一坐,同自家女儿你瞧我我瞧你,大眼对小眼的,两个人都不高兴。“你怎么了?见着爹爹就这幅样子?”皇帝不满意,敲了敲桌子。乘月也不高兴,哀怨地看了爹爹一眼,也敲了敲桌子。“那您是怎么了?耷拉着脸。”皇帝因着晨起打罗汉拳时,被顾景星一句无心婚娶气的眼眉不是,特意来瞧瞧自家女儿的精神状态,此时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立时便联想到了顾景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