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朝没吭声,只眉目微凝,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他知道顺安侯回京的事,也知道因此她的名分必须尽快定下,好给顺安侯以至于朝臣一个交代。他拟好了请立明恬为太子妃的奏折,就等今日醒来,呈送甘露殿。皇帝或许因为传言的事对她有些不满,可借着顺安侯回京的良机,燕云朝有把握说服皇帝同意此事。但当他睁开眼睛,听见别人称呼她为“明司言”。一日不见,她就变成女官了。如此不留后路,倒真是铁了心要远离他。“既是侍奉笔墨、宣传奏启,”燕云朝平声开口,不辨喜怒,“那总在次间待着做什么?”难道不应该贴身伺候,不离视线么?明恬抬目望了燕云朝一眼,并没有因这明显问罪的话而生气或是恼怒。她反而有闲心去想一想,皇太子这副模样,倒是有些像梦中那个强势阴鸷的皇帝,说话难听刺耳,一点都没有朝朝乖巧顺从。明恬不说话,这态度实在算不上恭敬,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就是料定了她如今有用,皇太子不会对她如何。燕云朝突地站起了身,大步向她走来。明恬头顶被一片阴影笼罩,她立时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一步,这才眸光微闪,觉出了一丝慌乱。燕云朝在她身前一步的距离站定,垂目看她。室内静悄悄的,燕云朝听到她因紧张而有些急促的呼吸。一种难言的滋味顿时在心间扩散,似乎有些涩,有些苦。燕云朝指尖微蜷,缓缓开口:“以后你就在书房伺候。”明恬眉头轻皱,没有掩饰自己的抗拒。说到底,她留在东宫只是为了求皇帝开恩重审旧案,如今明家冤屈已平,那她理应遵守承诺,侍奉太子直到痊愈。可皇太子对她再有别的吩咐,就不是她分内之事了。明恬张了张口,正想拒绝,燕云朝已经一手背后,抬目看向窗外。“这是你分内之事。”明恬要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燕云朝道:“他每天询问福忠,对孤的动向再了解不过。可孤也想知道他的。”几步之外,正竖着耳朵立在屏风后偷听的福忠吓得赶紧缩了缩脖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明恬道:“殿下难道不知吗?”东宫的人几乎都是眼前这个皇太子的亲信,朝朝有什么动作还不是被看得一清二楚。燕云朝哂笑一声:“是有宫人时时盯着,但哪有你知道得清楚?”更多时候,那些宫人都只能远远缀在后面,无从得知他们具体做了什么。明恬默了默,低声应道:“是。”燕云朝周身气势这才收敛几分,他又望了明恬一眼,回身坐在了椅上。“既是司言,便要有司言的样子。”燕云朝盯着案上堆叠的奏报,目光阴暗下去,“以后孤不避你,夜里他问起时,你也要如实与他说明。”明恬怔了一下,不禁看向燕云朝的面色,呆愣片刻,才明白过来燕云朝说的是桌上的这些奏报。他打算干什么?总不能是真把她说要做一个女尚书的事当真了。燕云朝提笔在刚刚未批完的折子上写了几句,语气平静地补充:“过段时日孤会消失几天,届时你盯着他,千万不能让他乱来。”那疯子如今信任的人只有明恬和福忠,福忠甚至还算不上。一旦他不出现,胸无点墨的福忠并无用处,能看住那疯子、并且控制着他不胡乱降旨、干扰政务的,还是要看明恬。自赤县办案以来,燕云朝察觉到那个疯子开始动作,想和自己争夺对这具身体最后的主导权了。不仅如此,那疯子提前了出现的时间,开始关注他的政务,也开始培植自己的亲信……和平共处没有可能,燕云朝必须要有所行动。他前两天才抽空去清平观见了一次华真道长。也就是在那里,他仔细梳理了那疯子出现和消失的时间,发现虽然那疯子在这几天添了不少乱,但整体存在的时间其实是缩短了。会不会与在赤县遇刺有关?或者说是因为那疯子在傍晚出现,分出了一部分精力处理政务,消耗过多,所以导致他控制身体的时间变短了?燕云朝决定试探。欲要取之,必先予之。等这次的试探结束,他就可以有所计划,彻底让那个疯子消失了。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6-01 01:14:10~2022-06-01 23:2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美女块块 2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53章 猎场东宫的宫人隐约发现, 太子殿下近来有些怪异。向来勤勉政务、严苛冷漠的皇太子,好像变了个人,行事理政都随心所欲得多, 甚至将有些事压制几天不理,反而跑去宫外逍遥的。唯一有一点不变, 就是明司言始终跟在皇太子身侧。在皇太子专心理政、泡在书房时,是明司言近身伺候,镇纸研磨、整理奏章。在皇太子耽于享乐, 出宫游玩时, 是明司言时刻陪伴,赏玩逗趣、协同出游。一时京中众人都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明家这个小姐, 在太子殿下面前的地位果真不同凡响。热闹的街市上,明恬的手被燕云朝牢牢握着, 穿过人群往前走去。此时临近年关,街上的摊贩变得多了起来,许多百姓都出来逛着集市, 置办年货。燕云朝正好今日与明恬一同出宫, 一时兴起,便一起来看看。燕云朝其实不喜欢这种拥挤嘈杂的场合, 这般全是为了陪阿姊逛街。明恬逛了一会儿, 采买的东西都让福忠和锦绣他们拎着,缀在身后不远处。明恬微微垂目, 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掌,思绪有些飘忽。这已经是第二次, 皇太子试探朝朝了。两个人能出现的时间的确是有限制, 但这限制也只是在固定的几天之内。换言之, 就算短时间朝朝出现时间过长,产生“疲惫”的现象,那只需要歇上几日,养足精神之后,便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状态。可见皇太子想通过刻意的“消失”,是不能对朝朝产生损伤,只是会耗尽朝朝出现的时间,然后换他出现,循环往复而已。那……皇太子还想试探什么呢?明恬没想明白。两人尽兴而归,燕云朝先扶明恬上了马车,然后自己才紧跟上去。明恬坐下把衣角的褶皱抚平,回过头时竟看见燕云朝顿了一下,垂目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明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不其然发现燕云朝的掌心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正渗出鲜血。明恬心尖一跳,动作熟练地伸手往一旁的矮柜里寻找伤药。“不找了,没事。”燕云朝皱皱眉头,如往常般不在意地伸了伸手掌,坐到明恬的身边。明恬抿住唇角:“你最近受伤有些频繁,还是上个药吧。”不知道为什么,近来明恬每每与朝朝相处,总是会碰到他受伤,或是像今天这样掌心被利器划破,又或是不经意间碰到什么东西,伤到额头。各种各样的小意外,虽然的确不算什么,但总归令人心烦。明恬熟练的找出伤药,拿过燕云朝的手掌,低头帮他上药包扎了一下。燕云朝眼睫低垂,乖乖地任她动作,轻轻开口:“阿姊,我喜欢你这样。”他喜欢被阿姊捧着掌心,轻柔地为自己上药,这让他感觉到阿姊在关心他,让他高兴极了。明恬抬目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你这么开心,我就要以为你是故意搞出这些伤口了。”燕云朝立时绷住下巴:“我不是。”明恬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燕云朝道:“我才不屑于用这种手段。”明恬心想,不是就不是吧,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只是需要让福忠他们多盯一下,有些宫人在伺候时不够尽心,稍有疏忽,以至于在车身上留下尖锐之处,伤到太子。明恬跟燕云朝回到宫中。之后几日,福忠很快揪出了几个伺候不利的宫人,一番惩治,这样类似的“意外”也消失了,明恬便把这事忘到了脑后。转眼过完年,冰雪消融,嫩枝吐芽,正是初春的好时节。宫里开始筹备着今年的春猎,计划是去京郊的东禹行宫。这本是大周立国以来的惯例,但因着三年前太子那场怪病,当年的春猎上,险些发作起来酿成大祸,后两年此事便搁置了。今年明恬入宫,再加之不明因由的大臣几次三番建议,皇帝便动了重启春猎旧例的念头。他先召来皇太子,询问是否可行。燕云朝道:“儿臣正有此意。春猎由来已久,从前也只有在国丧、战乱时稍有耽置,而今天下安康、四海升平,断无长久搁置之理。”皇帝点了点头:“话是如此,可朕总担心……”“父皇不必多虑。”燕云朝平声道,“近来儿臣多有试探,已经将他的脾性摸了个清楚。只需明氏随行在侧,即可确保无虞。”皇帝听了这话,意味深长地看燕云朝一眼。自从明氏得封司言以来,他便再没听到眼前这个儿子说什么要立妃的事了。这样也好,明氏女既然不想入后宫,那就好好当个女官,也不是不行。可他是知道太子与明氏女之间那暧昧尴尬的关系的,往后若太子痊愈了,自己这儿子难道当真要看着明氏女只做侍奉笔墨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