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送走她。虽然不知道要将她送到哪里去,可总归是要送走她。所以他急着教她东西,怕她去了别处受欺负,连教她骂人都想好了。她坐在堂屋里,抱着针线篓子垂头,眼泪珠子掉得停不下来。太子瞧了,便知道她猜了出来。他想说几句宽慰的话,但又说不出来。见她哭的伤心,却又是典型的奴婢哭法,这掉眼泪珠子不出声,看起来更加可怜了。他走过去,到底这回没忍住,直接将人抱了起来,抱上榻,搂在怀里,“哭出来,嗯?”哪里有人哭不出声,倒是连哭也哭的憋屈。他就更加确定自己要送走她的念头是对的。他拍着她的背,“孤想听你哭出来,筠雾乖,不用憋着声音,只哭声来。”折筠雾这才放声大哭。刚开始憋着的时候,只觉得心慌和孤寂,还有一股委屈,如今嚎啕大哭,在殿下的怀里,头贴在他的胸膛处,眼泪珠子湿了他胸前的衣襟,她只觉得更加绝望。有一股难言的绝望弥漫出来,让她没了之前的理智,只想紧紧的这扒着殿下,就算是做个妾室她也愿意。只要能和殿下一辈子在一起,做清莺又怎么样呢?她不愿意离开殿下,她想要就这样呆在殿下的怀里,永远不分开。但即便这样,她的嘴巴依旧是闭着的,只哭,脑海里面这些话她说不出来。一旦松了口,那之前的坚持就成了笑话,可她也不想让自己离开殿下。可殿下给她选的路,肯定是对的。肯定比她自己想的好。殿下不会害她。太子叹气,他又何尝不心痛,可既然迈出去了,自然是要经历这一步,他只能忍着。他等筠雾冷静一些了,这才道:“送你去的人家,孤还没选好,可也有了初步的人选,等孤的人回来了,便也能决定是不是他们。”他慢慢的替她梳理头发,道:“孤会从你被卖开始给你抹去你来东宫的痕迹,东宫里面的宠婢,不是你,是另外一个人。”折筠雾抬起头,依偎在他的怀里,一时间没有出声。太子拿出帕子,轻轻的擦拭她的眼泪,继续道:“宫里面的人多,改个出身容易的很,正好你进东宫后,除了那一回去长乐宫,根本没有出去过,即便是东宫里面,认识你的人,也寥寥无几,不过是刘得福他们几个罢了。”“孤能这般抹去你的痕迹,还有一点,也很关键——”他慢慢的将她额前厚重的头发掀起,笑了起来,“恐是天帮扶,你这副模样,怕是春隐她们也没见过几次,总是遮盖住了半边脸,如今出去,就能换个其他的发髻了。”他喟叹道:“孤的库房里面有那么多发饰,本想着以后慢慢带你去挑的,如今怕是不行了。”他想要一点点打扮她,一点点看着她长大的心思,怕是老天不能应了。太子:“所以这里的宠婢换个人,便也没什么,你那边,孤便给你改成是被卖了之后,就直接被那对老夫妻买了回去,然后便认了你做干闺女。”“筠雾啊,你以后就不是奴婢了。”他笑着道:“你高兴不高兴?”折筠雾又要哭了。殿下对她实在是太好了,什么都给她最好的,但是她却此时此刻,想的还是自己。“殿下——”她紧紧的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里,什么话都不想说,什么话都形容不出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她只想抱着殿下,紧紧的抱着他,不断呢喃着殿下两个字。太子就哎了一声,“孤在。”折筠雾又哭了起来,她知道自己坏死了,殿下是多爱护她,才肯为她一个奴婢做到这一步。太子就笑了,“哭什么,等出了宫,你再哭,事情没办成,你哭成这般模样,等出宫那日,你不是还要哭成这般惨?”他被搂得喘息不过气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笑。便道:“乖,先放开孤,别哭了,这般哭下去,眼睛都要瞎了。”然后亲自下床开门去叫刘得福,“去打盆水来。”刘得福连忙去了。这两个月殿下总是神神秘秘的做事情,没有给他知道。刘太监也不懂,只能靠猜。但是殿下找的是以前皇后娘娘母族,也就是镇国公老将军家的人做的,那这事情,他刘太监可帮不上忙。自然,他觉得也有他能帮得上忙的。比如,殿下和折筠雾之间迟迟没有进展,那他刘太监虽然没有吃过猪肉,却也是看过猪跑的,便也能帮得上一点忙。可殿下好像完全歇了要纳折筠雾的心思,什么都不做,虽然还是一味的宠着,可怎么看怎么都不对劲。今日里面还传出了折筠雾嚎啕大哭声。这不仅吓着了刘太监,也吓到了小盛,两人对视一眼,就知道出了大事。可看殿下的面目,又似乎很平静,那这到底是怎么了?折筠雾来东宫里面两年了,可都没有这般哭过。刘太监百思不得其解,继续站在门外,里面的哭声渐渐的小了,殿下好像在劝说她。刘太监:“……”奇了怪了。折筠雾觉得自己也很奇怪。她已经哭得停不下来了,太子一直抱着哄,帮着她顺气,帮着她擦眼泪,最后他的一身衣裳都让她哭湿了。太子无奈,“以后离了孤,难道你还能这般哭么?”他道:“你遇事要多想想,不能再这般了。”他喜欢这个丫头。人生第一次欢喜人,却是要将人送走。他想,他们这段缘分,在整个人生里面,也只算得上是萍水相逢,如今又要随波而去了。“没出息,你啊,就是没出息的很。”他叹气,“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要高兴,知道没?”折筠雾一双眼睛肿了,索性也不睁开,只任性的躺在殿下怀里,良久,她才闷闷的问殿下,“那你生气吗?”她虽然哭,但是她又是个白眼狼,她即便是舍不得殿下,即便是再想留下来,但当她冷静下来的是,也知道殿下给她安排的是最好的。那是一份看得见的好前途,那是他费尽心思给她谋的幸福。她知道,那比呆在东宫里面伺候殿下好多了。殿下对她实在是太好。可越是这般,她就越愧疚,她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殿下。她只能羞愧又难受的低头。太子就知道这是个小没良心的。他又生气又为她的坚持感到心安和自得。若是他做了这些,她就要留下来做他的妾室,继续做他的奴婢,那他才要生气。但也忍不住气,恨得在她手上打了一巴掌,“你这个没良心的。”折筠雾又哭起来,“殿下——”太子低头看着她的脸,看着看着就笑了,道:“别哭,你能这般,孤很满意。”他甚至突然想起了之前没想着送时给她取的小字。珺。珺,美玉也。王同玉,也是伴着君王的美玉。可是,现在这个小字,已经不适合她了。他叹息一声,“终究……终究——是伴不了了。”第44章 送走(完)可能要哭,带好纸巾……五月的天开始热了。溪绕东外面的桃树也没了花瓣, 果子悬在了桃花枝上,小小的。折筠雾坐在窗户那边看桃树,突然希冀殿下能晚点找到她的养父母。这般她就可以吃了桃子再走。去年桃子成熟后, 她帮殿下尝桃子, 差点将桃树上的果子都吃完了。今年……还能吃上吗?她低头,不敢想太细, 继续绣手里的衣裳。衣裳是绣给殿下的,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 便想着多给殿下绣几件衣裳和多做几双鞋子。殿下今年也才十七岁,他还有的长吧?去年就比前年长高了不少, 衣裳做的更大了些,鞋子也要做长一点。她脑子里面乱, 什么都能想一想, 但是手里的活没停,太子一进屋子,便见她捏着针飞快的绣着衣裳。这丫头, 肯定没停过。他走过去,薄而修长的手掌轻轻的放在了她的头上, 拿走了她头上沾着的一片树叶,“放下吧,总要歇息一会。陪孤说说话。”折筠雾听话的将针线篓子,见殿下也搬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的对面,手撑在窗沿上, 看向外面的桃花,“你走之前,咱们将去年酿的酒喝了吧?”折筠雾心里一酸,摇摇头头。去年九月酿的, 何必才埋进去几个月就拿出来。“那是奴婢给殿下的,奴婢不喝,给殿下一个人喝。”太子笑了,“孤……一个人喝,也好。”窗外起了风,吹着倒是凉快。他感受着风的吹拂,过了一会,才道:“你听说过岐州府吗?”折筠雾顿住,大概知道殿下给她找的家就在岐州府。她点头,“听闻那边的鳜鱼很好吃。”太子:“你啊,还真是馋。”他坐直了身子,认真的看着她,“筠雾啊,孤在那边给你找好了人家。”“岐州府燕山县的县令翁健是孤外祖父的属下。当年在战场,孤的外祖父救过他的命,一直有来往。这些年虽然不曾有泼天的富贵,但也是一县的父母官,品德正,为人忠正。”折筠雾缓缓点头。太子:“不过他子女双全,孙儿都成婚了。又是一方父母官,为人所熟知,贸然将你送过去,怕是不好,倒是他的弟弟翁泷,当年也有神童之名,却不喜好官场,到了成婚的年纪,娶了先生的女儿之后,便跟夫人二人寄情山水,隐居在岐山之下,一直有品德高雅的名声。”“且他的夫人自小身子差,所以这么多年,两人也没有孩子,如今两人都有四十岁了,想来也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孤派人去细细打听,并没有打听出什么不好来。”“孤虽还没有进朝政,但毕竟是太子,只要有孤一天,翁家就不敢亏待你,孤也会派人跟在你身边,护你的安稳。”“筠雾啊……翁家那边,孤已经说好了,你想要什么时候走?”折筠雾的眼泪珠子便又下来了。她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