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对洪承恩的诬陷,自然也是朱霁授意。朱霁离开沈府之前,已经做好了安排。他不能让沈家因为自己的出逃而蒙受新帝的责难,也需要在朱霈与权臣之间引发足够的信任危机。当沈书云听完沈雷将昨日朝堂上,王瑾与洪承恩面红耳赤的争吵详细复述了一遍,神色不由得凝重起来。原来朱霁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足以让沈家不至于被新帝问责。沈书云有些羞愧,原本战战兢兢的她,此时觉得自己还是看低了朱霁。以他心细如发的性子与对她的深情,怎么可能让沈家冒那么大的风险,必然是会全力庇护自己。沈雷看着沈书云出神的样子,也跟着若有所思。思量了片刻,沈雷上前道:“云娘,为兄有话问你。”第五十九章沈书云大概能猜到沈雷要问她什么问题, 但是还是说:“大哥哥,请讲。”沈雷想了想决定先问家里的事,再问真正想问的, 这样看起来便不太突兀。“许久没有见到二妹妹, 是病了么?”沈书云没想到沈雷居然问起了沈书露。也的确, 沈书露已经珠胎暗结了一段时间, 一直躲在满枝红不见人。虽说是闺中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是常态,但是沈雷也难免会从吓人的嘴里听到些什么。“大哥哥怎么突然问起露娘了?平日倒不见你们来往。”沈书云自然不想提沈书露的丑闻,实际上这件事也的确棘手, 不知道沈崇写给临安萧家的书信,萧唯仁有没有收到, 又要作何打算。沈书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纸是包不住火的, 若是拖下去,要么只能堕掉孩子, 要么事情败露, 沈书露和沈家都会沦为京城权贵眼中的笑柄。人们会说,荣恩公府被摘了牌匾,连一般官宦门第的脸面都撑不住了,堂堂嫡出的小姐未婚先孕……沈雷见沈书云想打马虎眼, 摇摇头,看了看屋里除了念春这个贴身婢女之外没有旁人, 便直接了当地说:“云娘, 下人们说的都是真的么?露娘是不是怀了姓萧的那小子……”沈书云美目微瞪地看向沈雷, 示意他别再说了。一个眼神, 沈雷就知道下人们七嘴八舌传的丑闻, 并不是空穴来风。愤怒瞬间充满了沈雷的头脑,他气不可遏地对沈书云说:“这个姓萧的,我这就去临安结果了他!”说罢,沈雷就扭头要走,被正在门口的念春拦了下来。沈书云也上前劝阻:“大哥哥,不要冲动。这件事,父亲和母亲已经有了决断了,你听我慢慢说。”沈雷看着沈书云严肃而诚恳的神情,似乎不是为了劝阻他而现编的,忍住冲冠之怒,喘息了几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在沈雷平复的瞬间,沈书云看向大哥哥的眼神有了一份别样的感激。坦白说,因为何氏一直瞧不起伯父庶出的身份,沈雷和沈书露并没有多少来往,所谓兄妹感情,远远无法与她和沈雷相比。但纵是如此,沈雷知道了沈书露被萧唯仁欺辱,未婚先孕的事,第一反应却是要拔剑去与萧家算账。那一瞬间,沈书云觉得沈雷真的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兄长,在他心中,沈家是一个整体,并不因为沈书露母女的荒谬,他便作壁上观,遇到了事情,他会挺身而出。这种血性,很遗憾地没能在父亲沈崇身上看到。沈书云有些感激沈雷,也为沈雷感到遗憾。因为出身低微,优秀的沈雷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京中官场上有所建树,也因为出身低微,综他有为幼妹出头的雄心和胆气,也没有足够的资格和气场。“大哥哥。你莫怪我没有将这件事提前告诉你,本不是光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看来,嚼舌根的下人们都把消息传到东院,连你也知道了。”沈书云叹息一声,她其实并不比沈雷的焦躁少多少,好事不出门,恐怕过不了多久,京中的权贵就会对沈书露的事捕风捉影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纸是包不住火的。是不是祖父生辰的时候,姓萧的那小子哄骗了露娘?现在叔父可拿定了什么主意?”沈雷气鼓鼓地问沈书云,沈书云便道:“已经给临安修书一封,母亲的意思还是希望他们尽快成婚,若是功夫赶趟,应该还能够遮丑。”“记得祖父生辰之前,府上都在传,姓萧的那小子要给咱们家下聘礼。他是你外祖家的继承人,按理说我也不该这般骂他,实在是欺负咱们如今在朝中的处境。若是祖父威势还在,怎么会有这等荒唐事惹上来?莫说是什么临安首富,就是京城首富,甚至东宫之主,也未必够得上咱们家的女儿。”沈雷重重坐在秀墩上,他很少这样懊丧,懊丧自己无能。他是个优秀勤奋的人,若说不足,就只在出身。沈雷少有羡慕沈霄的时候,但随着长大,他才日渐明白,嫡庶之别,对于他来说是怎样不可逾越的高山。沈霄处处不如他,但却有一个嫡长孙的名分,在京城中行走,就有更多的机会和可能。甚至包括为家人出头,他庶枝的身份都无法名正言顺,上面还有叔父,下面还有堂弟,都比他根基正。沈雷自嘲一笑,觉得自己想去为家人报仇的冲动,是那么自以为是。沈书云自然明白他的失落,上前安慰:“形式比人强,现在不能去想昨日荣光了。不过只要人在,咱们总有东山再起的一天。”沈雷听了也有些安慰,便点了点头,又问:“你和叔父商量了什么解决之法?”沈书云有几分惭愧,道:“好在我那表哥卑鄙无德,却是个只在乎钱,不在乎脸面的人。我生母故去前,给我留下了十万盐引,何氏一直扣着不给。其实表哥之前要迎娶我,也只是冲着这笔好钱,若是钱能办事,倒也简单。”“十万盐引?”沈雷惊讶地看着沈书云。他是在官场上行走的人,如何不知道现在盐引是什么成色的财富。而且现在蓟州兵动,安王造反,官盐的价格都飞上了天。本朝禁止私盐,一旦世道乱起来,盐就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金银都没用的时候,盐还可以当货币流通。往大里说,越是乱世,盐越是可以左右很多国家大事的成败。这么金贵的东西,在沈书云眼里,不过是解决问题的工具而已。沈雷过去一直听人称许沈书云有胸襟,从前只觉得她是嫡长女什么都不缺,现在看来才知道她比时间大多男儿还能容得下千山万水。“既然表哥就是冲着钱来的,只要答应以盐引作为陪嫁,书露就能顺利嫁到临安。表哥虽然是这等人品,我外祖家到底是富甲一方、钟鸣鼎食的人家,倒也不会让露娘受太多委屈。”“十万盐引可是一笔大钱。”沈雷觉得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但还是忍不住感慨一声,为了这笔财富心疼。不过既然这件事也是家主沈崇的意思,沈雷便只有静待后续的资格,不能多说什么了。沈雷暗自想,闹到这步田地,如若萧唯仁以后还是不肯做个人形,再出幺蛾子,他就真的会取来佩剑,亲自策马去临安,一剑结果了这个油头粉面、寡廉鲜耻的渣滓。说到了盐,沈雷便联想到了国家大事,随之也就引到他真正想问的事情上。沈书云看着沈雷有几分笨拙的样子,倒笑了,说:“恐怕后头一件事,大哥哥更想问。”沈雷意味深长地看着沈书云,道:“看来我想问的,你也心里有数。”沈书云不说,等着沈雷说,她实在不想提起朱霁这两个字,盖因为此时此刻提起他心里有五味杂陈,乱糟糟的。“京中盛传,蓟州已经反了。”沈雷低声说,这件事虽然在朝廷中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到底涉及谋逆这等大事,因此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倒是沈书云,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沈雷叹了一口气,继续问:“安王世子,到底是从哪里离京的?”沈书云笑道:“大哥哥方才不是有鼻子有眼地说了朝堂上的事,连司礼监的掌印大人都说是从洪相国府里走的。圣人不是责罚了洪大人吗?大哥哥怎么还要来问我?我只管家里一亩三分地的账本子,国家大事,我可一件不知道。”沈雷懒得和沈书云计较,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沈雷不是看不出来,但说的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只要朱霁不是从沈家逃走,沈家便免去了看管不利的责任,反正允许朱霁可以在朱霁最好是从洪承恩府上走的,在这一点上,沈家必须一口咬定。“好好好,的确是我问的不对。”沈雷无奈摇摇头,干脆单刀直入地说:“我应该问,你和安王世子之间到底……”话说出口,沈雷又不想问了,于是半句话就搁置在半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后半段就消失了。沈书云依旧低头沉默,但是神色显然是凝重了一分。她和朱霁之间到底怎么回事?想必沈雷想问的是这句话。还能怎么回事?若非朱霁,当初沈霄杀了洪承恩的长子,整个沈家早就跟着一起遭殃了。朱霁在这中间起到了何种作用,担当了怎么样的风险,作为提邢按察司的小吏,沈雷会不清楚?什么样的交情,可以让他动用在京中密布的、为了造反谋逆做准备的关系网,为了沈书云寻找田黄石、高价购买赝品字画,桩桩件件,纵是个瞎子,也能咂摸出其中的奥妙。更何况,造反这样的事不可能是临时起意,若是反在当下,半年前朱霁进京,就是冒着生死之险。什么事、什么人值得他这样舍生忘死,住到一个没落的国公府里来?答案恐怕只能是眼前这个才华横溢、芳名远播的人。沈书云的沉默,其实也已经算是回答。沈雷能感觉得到,一贯做事很知进退的沈大姑娘,若是否认,有一千种体面的说辞。可是偏偏她没有。第六十章沈书云的沉默, 让沈雷的猜测被落实了。沈雷突然觉得好笑,本来荣恩公把朱霁关在后院的存雄居,是想圈禁住他, 却没想到, 朱霁却根本就是为了能住进荣恩公府的后院才来的。“现今想来, 安王世子对你真的是痴心一片了。”沈书云依旧低头不语。她不能承认, 但是也无法否认。“若是抛开谋逆这一条不讲,安王世子也的确称得上才貌俱佳的人物。”沈雷对朱霁的评价其实是真诚的。在他看来,这世间能配得上沈书云的男子并不多,甚至在整个京师的高门大户里, 也不见得能挑出几个出挑的足够与沈书云相配。过去,沈家只把朱霁当成烫手山芋去防备警觉, 却忽略了朱霁本身的优秀。见过朱霁的人都知道他生得形貌昳丽, 即便是本该提防他惩戒他的新帝, 也被朱霁温润儒雅的气度蒙蔽。血统上,朱霁是皇亲贵胄, 才学与军功, 也说得出一二三。无论怎么看,朱霁和沈书云都是登对的。荣恩公死后,沈雷其实很担心沈书云的前程。她已经快十七岁了,还没有定下亲事。春花易落, 时日荏苒,女孩子的青春是最等不起的。况且, 如果沈书露要嫁到临安, 等于荣恩公生前曾经为沈书云计划的婚事也就不作数了。一切都要从头开始。可是, 未来几年, 沈家在京中的局面大概都不会有什么起色, 沈雷很担心沈书云就此耽误。可是,关于朱霁与沈书云的关系,沈雷不方便去询问,两人究竟仅仅止步于暧昧,还是已经暗通款曲,他觉得即便是问了,沈书云也未必会说。更何况,如今朱霁已经是反贼,两个人无论如何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