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英才觉得这样可行,但“抄课本,我让学生们借着上届的书自己抄不就行了,不用麻烦那些教授们点灯熬油的。”周淼来之前就想过校长会这么问,果然教育工作者,总想让学生和课本能多待一会儿是一会儿。“校长啊,现在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这半个月,哪个学生能帮自己抄出一整套来。再说,那些英文单词,语文古文,数学公式,化学元素,物理定律,学都没学过,万一抄错了,学的时候学都学不明白。”周淼看校长还想说什么,直接接过来,否定另一个办法,“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这届学生借上一届学生的书上课,一边学,一边抄课本,等学完了,课本也抄完了。但有几个学生,能在学习同时兼顾着完成抄课本的任务,两手都想抓,就怕最后两手都抓不住。”吴英才被周淼说笑了,“话全让您说了,但还有一个办法您没说,那就是让现在的每一届都把课本留下,这样下面的每一届都能轮流用这套课本。”“您不会这么干的,上一届毕业生下乡的时候,您要求他们把高中课本都带着,平时多复习。”“您这是拿准了我会同意。”被人看透的感觉,有点怪。“校长您不亏,明个来的教授不是清大的就是北大的,让他们术业有专攻地抄课本,还能帮忙标重点,每单元多出几道练习题。这些东西,您现在去哪弄去。等高考一恢复,咱们岛上的高中生们个个高中,都是校长您的功劳。”吴英才真是佩服周淼的嘴,“你就在这给我夸吧,我同意还不行。”第72章 老小孩吴英才一听是清大北大的, 就兴奋。那是他年轻时,遥不可及的梦, 现在梦里的只给全国尖子生讲课的教授, 他能见到活的了。别看吴英才现在是一校之长,从下到大,也是一路羡慕着别人过来的。兴奋的不仅有吴校长。第二天一早, 码头挤满了人, 都是听到风声来看,从北城来的大教授们。但二十几个教授是被上面送他们来的人赶下船的,噜噜噜, 像在赶畜生。岛上的人, 没真实见过原来被斗下来的人,就这样被侮辱。被侮辱的, 和正在执行侮辱的人都是麻木的。周淼直接登上甲板,和那群人在船上交接人员名单,根本不想让他们下船。周淼拿到名单, 核对人数时, 看到有两个是拄着拐杖来的, 说是拐杖, 还真是抬举了那根木棍,上面的毛刺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周淼憋着怒气,对甲板上的那群要赶着回北城的人, 笑脸盈盈, 心里想把他们打成狗头。“人齐了,还有什么事吗?”周淼赶着跟他们说再见。这几个人还想对周淼交代点, 那些教授有多罪大恶极, 让他们改造是有多活该, 让他们好过,就是对他们的侮辱。周淼看得出来,他们和付见之流不一样,他们的偏激来自于,感觉胜利果实被抢走的愤怒,他们或许不是为了自己,是真的想为国为民,坚信着所坚信的,把自己当尖刀,让敌人疼,他们就兴奋。他们说什么,周淼就点头,不反驳,也不接话。这样才能快速结束。等船开走,周淼才有空一个个点名,他们下意识抱头蹲下的姿势,让周淼还没念完名字就泪流满面。周淼也说不出原因,就像来围观的人,都在沉默。一片安静中,只能听到轻身的抽泣声。周淼走过去,把那位拄着拐杖也要抱头的老人扶起来。“别挨我,脏。”“没事,都过去了。”周淼把地上两个木棍捡起来,放老人手里。“我没东西了。”老人第一次抬起头,对着周淼强调。“这都有。”老人眼里闪着迷惑。“咱们先去医院。”周淼上手扶着,刚走了几步,围观的人群里冲出一个人,直接将老人托着抱在怀里。周淼在身边站着,都能闻到老人身上混着尿液和汗味的“老人味”,吴英才就像抱着自家老人般亲切,抱着老人就往医院的方向走。抱头蹲下和站在原地的教授们都懵了,这个岛好奇怪,这种奇怪带着希望的召唤。有吴英才打样,人群里的高中生们一拥而来,扶着抱着,让老人们先去休息。贺璧从人群后面钻出来,站在另一个瘸腿的老人面前,摇晃着脑袋斗老人家笑。“你怎么在这?”老人不小心喊出来,又赶紧捂住嘴。贺璧没着急和这位老人说话,而是对抱着老人的高中生说,“大哥哥,你能帮我把这个爷爷也抱到医院吗?”贺璧见大哥哥点头,赶紧往大哥哥口袋里塞糖。两位腿瘸的老人都进了医院,周淼让花改珍跟着去,没钱,就给贺璧要。等花婶婶向贺璧要钱时,要交费挂号时,贺璧很爽快地掏出一张大团结。“你娘还真提前给你了。”花改珍拿着钱就先去排队,让几个娃娃和吴校长先帮忙看着。贺璧看只剩下一个大人,让大鹅和贺同挡住吴校长的视线,偷偷跟史爷爷说话,“爷爷,您放心治,我爹提前给我钱了。”史文军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也想凑近了贺璧说话,又把熏着娃娃,只好低着头,低声问,“你怎么在这?他们打你没?”“现在我爹是团长,我娘是刚才点名字的周队长,我是贺家的小孩。岛上没人知道我是北城的,史爷爷回去了别忘了告诉其他爷爷奶奶,我娘是好人,我是我娘在火车站捡来的娃娃。”史文军不知道里面拐了几个弯,但看贺璧这样子也不像被虐待的。难道时来运转,他们的日子峰回路转了?有这疑问的,还有渔民村那头刚进院的老教授们。不是说来了要住牛棚,住猪圈旁边,这么干净的院子是给他们住的?那个周队长,还表达歉意说,来不及准备,先凑合一段时间。还用啥凑合,这已经是天堂。到了这,也不着急赶着他们下地,而是让他们抄书。说抄一本书,十个工分。这事他们擅长,就是大半年没拿笔了,有点生疏。周淼看这群老教授已经忙活起来了,就带着等在门口的高中生们往山上走。“想拿到课本呢,就要在山上开荒挣工分,同样是十个工分换一本书,想开学了有书读,就加油干。”周淼才带他们走了几步,后面就开始嘟囔。“我才不想读书,读书有啥用,读半天书,还不是来咱们岛上改造了。”“就是,等我毕业了就去当兵,早当兵,早立功,以后和我爹一样。”“读半天还不是要下乡,还是当农民。”……周淼听不下去了,不怨孩子们,世道就这样,但总要有人在坚持,有人在抗争。“当兵,没文化当的是大头兵。以后战争拼的是科技,不是人头。啥也不会,以后当兵,也是优胜劣汰。”“还有你”,周淼指着那个说读完书还是要下乡的,“明天我就告诉你,读过书的和没读过书的,种地有啥不同。”没有实例摆在眼前,刚靠嘴说知识就是力量,这群孩子早晚会被外面的声音淹没,放下读书的苦,只想从众的甜。今天周淼就让他们一锄头一锄头地卖力气。明个一早,周淼就在四间劳改所,挨个问,“谁会画翻地机的图?”问到最后一间,还是没人说会,周淼颓了,难道要在那群高中生面前承认知识无用。躺在通铺上的史文军叫住要离开的周淼,“你告诉我翻地机的工作原理,我大概能画不出,我画不出来,还有王大呢,王大就专门学机械的。”被提到的王大赶紧否认,“我可没说我会,少给我惹事,让我过几天安生日子吧。”史文军真想一拳头把王大敲醒,但昨个在医院上了夹板的腿把他钉在床上,只能让他嘴上厉害。“懂不懂事,周队长对你还不好啊!”王大还是不想出头,“谁知道会不会我一画完图纸,就有人拿着我的图纸举报我。”王大直接侧过身子,接着抄书,多余的事不想掺和。史文军懒得搭理他,接着跟周淼说,“周队长,你说说你要这个东西,要怎么帮助生产?”周淼不掺和这些老教授之间的斗嘴,老了老了和小孩似的。周淼一屁股坐通铺上,开始跟史叔细说,“这个东西呢,最好前面有个轮,后面有个扶手,下面再安装个什么东西,能把平整的地,挖出一道沟来,然后咱们就可以在沟里放种子,种菜,种粮食。你们的工分,就可以分这个东西。”王大一听能分东西,来劲了,“我要是能画出图纸,能多给我点工分不?”周淼赶紧搭上话,“能啊,画一张能用的图纸,8个公分。”史文军不干了,“这么简单的图,我画了,关你王大什么事?”王大变得有商有量,“你先画这张,没出事,下回,我就挣这工分。干嘛让你这学物理理论的抢了我们机械的活。”“切,你就是信不过周队长,觉得人家是坏人,要我先给你在前面趟道,你在后面安全行事。”王大也不否认,“我就这样,你能咋地。”史文军不甘心,斗嘴没赢,接着说,“这回我图纸画好了,哎,下回周队长还找我画,这条挣工分的路,我独占。就不让你掺和,就让你看着眼红,气死你。”周淼像看乐子似的,坐在床边看着两位早就年过半百的老人斗嘴,比包子和大鹅还幼稚。就这样,王大抄书的速度不减,史叔的图也以已经画了一半。还没到中午,周淼就拿到完整的图纸,上面还有王叔帮史叔添上的局部细节图。周淼走的时候,王叔坚持让史叔在图纸上签字,但他就不签。周淼出院子的时候,听见史文军问王大,“我画图,你非要掺和,掺和完了又不签字,干嘛当雷锋不留名啊?”王大回,“我嫌你图画的糙,才不惜的把我名字和你放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