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们搬到了这座小院,或许林老夫人也已经回了竹院里。“你继续守在院外便好, ”江殊澜吩咐邢愈, “找机会请林老夫人上山一趟。”今夜的她莫名没那么困倦,才能察觉临清筠起身离开屋子, 跟着看到了刚才那一幕。比起之前对嗜睡原因的猜测,江殊澜有了些别的念头。但她仍需要先验证一下。邢愈应下命令, 又隐晦地说:“夏问也在附近,此事或许瞒不住。”想起方才听到的种种,江殊澜摇了摇头, 神色如常道:“无妨, 不必瞒着。”临清筠若是想知道, 本也瞒不住。“卑职遵命。”邢愈很快消失于浓重的夜色中。邢愈回到方才藏身的树梢时,夏问忍不住道:“你到底是如何上的山?”他们的人已经将这座山翻了好几遍,也没能找到任何纰漏。夏问实在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何失职。这几日他与邢愈比试过很多回都不分上下,两人身上都负了伤却还是谁都不服谁。夏问知道邢愈仍然不会告诉他,却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邢愈果然又和之前一样摇了摇头,“若我告诉你了,便是我的失职。”夏问有他的职责,邢愈也有他的。林老夫人给他指了那条密道,但邢愈没资格擅自再把它告诉夏问。而且除此之外,邢愈有意隐瞒自己上山的路,还因为他觉得,若殿下想从这里离开临将军却不愿放人,那条密道便是他助殿下离开的机会。无论他与夏问有多相熟,他们终归都只忠心于自己的主子。*江殊澜怀揣着复杂的心事慢慢走回了小院,进门后她还不忘将门恢复成她出去之前的模样。但她知道其实没必要这样做。墨玄峤知道她在那儿,所以最后才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说出了那句话。临清筠自然也知道。或者应该说,像引墨玄峤上山那样,临清筠今夜也是有意引江殊澜跟了过去,让她看见他与墨玄峤的对峙,也听见那些事情。方才临清筠也变相承认了很多墨玄峤说的话。墨玄峤以为是他亲自向江殊澜揭露了临清筠的真面目,但其实临清筠只是借他之口,让江殊澜知道了那些隐瞒的真相。可那些话在江殊澜听来实在太过不可思议,是以直到重新换好寝衣躺回床榻之上,江殊澜心里都还是乱糟糟的。也是感觉到薄衾之下她原本睡着的位置已经凉透时,江殊澜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像是忽然回过了神来,有些慌乱地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强作平静,试图忍住仍不断汹涌而出的清泪。墨玄峤说,江殊澜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临清筠。因为临清筠在她面前时一直都戴着一副无形的面具,真正的他被掩藏在江殊澜熟悉的模样之下。两世至今,一直如此。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掐着,疼得江殊澜几乎喘不过气来。江殊澜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也不清楚她该作何反应,铺天盖地的空茫已经将她淹没。她毫无还手之力。江殊澜只知道,自己心底某个长久以来都觉得安宁和踏实的角落,此时正隐隐作痛,且那痛意层层堆叠累积,无声拉扯着她的思绪。有太多曾被她忽略或是没能引起她足够重视的事情此时才又慢慢在她脑海中浮现。所以临清筠推开房门走近时,江殊澜面向床榻内侧下意识阖上了眸子,想掩饰自己方才淌下的眼泪。也假装她一直熟睡着,从未离开过,未曾看到临清筠方才的模样。但屋内默契沉默着的两人都知道,过了今夜,很多事情便都不一样了。只是此时他们都心照不宣,谁也没有主动提起方才的事情。江殊澜感觉到临清筠缓步走近后在床榻边停下,却不再有任何动作。她能嗅到不远处隐约传来的血腥味,也能感觉到临清筠沉敛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一瞬也不曾移开。有一刹那,江殊澜不自觉脊背发僵——她的本能意识到了危险,像是成了一只被猛兽盯上的猎物。但很快,那道让她几乎毛骨悚然心里发麻的眼神便消失了。江殊澜仍然没有转身,看不清临清筠此时是用何种目光看着她。但江殊澜很清楚,临清筠知道她还醒着。可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没有离开,也没有靠近。江殊澜好不容易才忍住的泪意又涌了上来,无人能看见的角落里,她眼眶发红,暗自倔强地抿紧唇.瓣不愿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来。心里仍然是乱的,但那股难过和委屈的情绪先冒了出来,让江殊澜暂时想不了别的。原来临清筠真的从未完全信任过她。所以无论她有多么想让临清筠从那些不安的、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走出来,都只是徒劳。所以设计让江殊澜目睹了面具下的真实之后,他便不敢再靠近她,也不再来抱她。明明在今夜之前,临清筠最爱时常拥着她,守着她,陪着她。因为他不信她。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一个躺在床榻上忍不住委屈的眼泪,一个站在床榻边整夜缄默,两人隔着这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临清筠一直注视着江殊澜的身影,看着她微微颤动的肩头,他知道她在哭。他很想像以前一样,把江殊澜拥进自己怀里,轻轻吻去她所有的眼泪和难过,再哄着她乖乖睡去。但今夜,让她难过的那个人是他。此时的他,脸上、手上都带着星星点点凌乱的血迹,江殊澜爱看他穿的荼白色衣衫上也沾染了猩红狰狞的死亡色彩。这样肮脏卑劣的他,该用什么样的姿势与力道去抱她。靠近她之后,他该问些什么,说些什么,又该如何回答江殊澜可能会提出来的那些问题。临清筠不知道。因为这样的他未曾拥有过可以拥抱江殊澜的机会。能与她牵手、拥抱和亲吻的人,都是今夜之前江殊澜所认识的那个临清筠。不是他。一日一日的煎熬挣扎和来自江殊澜的爱意与纵容交织着,让临清筠终于忍不住想试一试——若江殊澜得知他一直以来隐瞒的事情,看清了那个从临府上下所有人的尸骨中爬出来的临清筠,她会作何反应。江殊澜的爱灌溉着他心底的贪婪不断生长,临清筠克制不住地想知道,江殊澜会不会把同样的爱意给另一个自己。所以他让江殊澜看见了他与墨玄峤对峙的场景。但此时看着江殊澜难过的背影,临清筠后悔了。每晚江殊澜都会在他怀里睡去,他得到的从来都是江殊澜温柔乖顺的怀抱,而非此时这个代表着抵触与排斥的背影。是他太贪心了。他明明应该知足,却任由自己的贪念变本加厉,迈出了试探的这一步,最终得来了一个他曾经设想过,却无法承受的结果——他可能快要失去她了。他不能失去她。思及此,临清筠浓而黑的眼睫垂敛着,眼底满是他藏不住的偏执。他要留住她。江殊澜不知道临清筠在想什么。她安静地等了很久,临清筠都没有再靠近。她也逐渐开始真的觉得有些失望。直到安神香的味道重新将她包裹,难以抵挡的倦意袭来,江殊澜才慢慢睡去。再醒来时,江殊澜脑海里的某个念头变得越发清晰。她很快起身,去了离床榻不远的一张矮桌边,将已经熄灭的安神香从香炉中倒在了地上。临清筠已不在屋内。江殊澜换下寝衣,随手绾好头发,推开房门便看见他正坐在院子里,石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早膳。江殊澜脚步微顿,旋即重新迈步朝他走去。临清筠仍一言不发地望着她。见状,江殊澜便也继续沉默着,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开始用早膳,似是并未发现眼前还有临清筠的存在。一切都平静得让人觉得有些惶恐。把江殊澜的动作尽收眼底,临清筠虚搭在石桌上的手不自觉收紧,呼吸也沉了几分。近来都是他帮她更衣绾发,喂她用膳,他以为江殊澜和自己都已经习惯了。方才临清筠一直克制着。他想走进屋内,想像之前的每个早晨一样,让江殊澜一醒来就可以看见他,与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江殊澜耳鬓厮磨,缱绻相依。但他没有。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江殊澜醒来后的眼神。他怕那眼神中会有自己不敢面对,也无法面对的厌恶或恐惧。所以他一直坐在这里,听着屋内江殊澜起身后的一举一动,再默默看着江殊澜朝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