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母亲……这是两个婉妍一提起来,就觉得痛彻心扉的词语。她的父亲,乃是白泽神族族长,承袭家族世代清誉和荣耀。他饱读诗书、勤学武艺,十七岁入仕为官,为大陆最大帝国的宰相,一做就是几十年。他看似守成中庸,实则是自己一人默默承担着、谋划着、斡旋着。他一生都活在发丝悬着的利刃之下,又凭一己之力,将那灭顶之灾,延迟了整整二十多年。宣郢或许不是有作为的族长,或宰相,但他却为妻子和儿女撑起一片天,让婉妍可以安安稳稳地成长,练就了一身本领。而二十年前,七大圣族、八大神族联合围剿毒尊沙华,将亡生大殿围得水泄不通。婉妍的母亲,鼎鼎大名的绮罗毒尊,她一人守大殿,血战十余日,令千万兵马中,无一人,有命踏足亡生大殿。她一把十殿阎罗起落之间,便是冥府和鬼道的繁盛之时。而自身难保的绮罗毒尊,之后又收容难民数千, 让在大陆上活不下去的人, 在西北无人境开启新的人生。他们都是一个时代,最辉煌、最浓墨重彩的人。亦或是说说,他们本身,就是一个时代。然而, 此时此刻, 婉妍已经亡故的父母,却被一个疯子满口咒骂、信口胡沁、极尽恶意。最可恶的是, 那个疯子, 就是一切的幕后黑手,一切的始作俑者, 害得宣郢和绮罗身飞星陨。天下, 谁咒骂宣郢和绮罗都行,唯有净释摩诃,他不配。婉妍竭力不去想这些, 因她带着淡淡笑容的脸上,已经有一丝抽搐脱离掌控,渐渐爬到脸上。然而越是抽搐,婉妍越是昂着头,越是带着笑,越是朗声道:“吾之出身, 吾所难择, 父母有罪,为女者,当为偿之。然,罪人宣郢、绮罗, 乏责足以为育,生子却不养。余自幼遂鲜受父母之恩, 道德行操、文武技艺,皆苦于自学历练, 未受其不善。固,父母惟生我身, 吾之品行, 皆吾自长也,不应混为一谈!”此话一出, 在场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当初为了让婉妍活下来,绮罗自甘献祭、灰飞烟灭, 从此不得转世,换来的却是女儿在圣殿之上的六亲不认, 一口一个罪人的称呼。就算在场所有人, 大多痛恨毒尊绮罗至极。但此时,都不禁对婉妍卖父卖母以求生的行为,鄙夷万分,为绮罗和宣郢感到不值。一时间,看向婉妍的眼神,瞬间从敌意变为鄙视。就只有角落里的一束目光,在无可奈何中, 又多了几分痛心疾首。这时, 一个空灵于世外的声音,忽然从婉妍的头顶贯下。“父母之恩, 昊天罔极。你身为人子,却能无所顾忌地为父母定罪,无异于鸮鸟生翼、衣冠枭獍。如此, 足见你鲜廉寡耻,狗彘不若!连生身父母都能背叛的人,怎会有片缕忠心!”婉妍受此严批,头却不偏不倚看着前方,只用耳朵便分辨出那声音,是从右侧第一神位的神像中传出。位排在此,便是十二金仙之次位——山神昆仑。山神昆仑,乃是万山之祖,素以正直不阿、品行端正著称。婉妍抬头去看,只见那神像高大而陡峭,就如巍巍昆仑亲临一般的庄严肃穆。此时,神像没有眼仁的空洞双目盯着婉妍,犹如看一只蝼蚁。山神把婉妍批得一无是处,婉妍心中非但不怨恨他,反而暗暗想:山神守正不桡、大公无私, 今日一见,果有山神之风神气派,可谓名不虚传!父母之恩, 昊天罔极,说得真好。婉妍的喉咙动了动,跪都跪得更笔直,头也昂得更高了。从那日起,我所做、所为,不过全为这八字而已。父母之恩,昊天罔极!“回山神话,有道是父母儿女之爱,是为小家之爱、一己私情。而天下之爱、普罗之爱,方为大家之爱、大道无情。人的出生,是人这一生最无能为力的事情。既无能为力,便无罪!父母有罪、有错,儿女不能指正或划清界限,难道只能听之任之,甚至与之为伍,最后代父为母还债。敢问山神,儿女何辜,该当何罪!女今日,便要逆天下孝道,除魔道奸佞,保天下苍生、千秋万代!宁做世人眼中不孝女,不做动荡人间灭道人!”婉妍高呼而出,怎一个慷慨了得。此话一出,山神还没有说话,净释摩诃已是连连鼓掌,高声赞道:“好一个逆天下孝道!好一个不做动荡人间灭道人!宣婉妍啊,没想到,你竟然已经如此大彻大悟,自己找到了明路,还真是令本尊意外!你不愧是被天命选中,比肩圣尊之人,果然有异于常人的决心与胆魄!看到你与罪父、罪母能划清界限,本尊便知,你心中自有良知良能,与你那罪大恶极的父母不同!如此一来,本尊也可放心许你入殿,安心准备你与我儿的大婚仪典了。”净释摩诃这么一说,就是今日对婉妍的试探,暂时告一段落了。然而这时,却有一人高呼道:“且慢!”众人去看,只见不是旁人,正是婉妍自己。“怎么?”净释摩诃挑了挑眉,“你还有事要奏?”婉妍的姿态愈加恭敬,朗声道:“圣尊容禀!如今我先父先母二人,都皆已畏罪自尽,没能给天璇殿和人间,一个满意的交代。而我背负着父母的罪行,更是继承了沙华恶人的衣钵,可以说罪上加罪。尊上宽容体恤、圣殿海纳百川,女感恩戴德。然而,女戴罪之身,实在不敢忝居尊后高位,必重罚于女,惩罚女之重罪,亦可以儆效尤,威势天下!古言云,父债子偿。如今,罪女宣婉妍,愿自请洪荒天雷、列缺霹雳各九百九十九道,即刻行刑!此举,一为告慰因我父母而死的英烈之魂;二为用天雷地火,洗涤我的罪人之身;三为正告天下叛道人,逆天而行,不得好死,亦不得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