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们都不幸福。姜其昀想这样说,但是,说不出口。“幸福”,本来就不是风家或是姜家会考虑的事。“从前,我总是担心,万一姜家家主又老、又丑、又胖、又矮怎么办?万一姜家家主是个瘸子、或是个瞎子怎么办。然后我母妃告诉我,就算姜家家主又老又丑又胖又矮,而且还又瘸又瞎,只要他是姜家家主,我就得嫁。”安宁说着,忽然笑了起来,“后来,九怀哥哥入宫行冠礼,我见到他,才知道自己从前的担心有多可笑,父皇全后宫所有的美人加起来,都没有他一半好看!所以我这回可是赚大发了!”“可是他喜欢的人是——”“哎呀,一个男宠嘛,有什么了不起?我父皇三宫六院就不用说了,这达官贵族,谁家不是三妻四妾?他身边一无侍妾二无美婢,我已经偷笑了。哼哼,本公主深宫浸淫十数载,区区一个男宠,何足道哉……”姜其昀绝望地听了半天,转身往里走。安宁连忙追上去:“哎,等一等,等一等嘛!你跟那男宠不是很熟吗?你帮帮我把人拉到我这边呗……”“啊啾!”元墨打了个长长的喷嚏。夜越来越深了,天也越来越冷了,她渴望钻进暖暖的被窝,做个甜甜的美梦。但是不行。因为家主大人大驾在此。“给你的斗篷呢?”姜九怀倚着桌,悠然地看着书,眼皮也没抬。元墨只得去把斗篷披上,还得谢恩:“多谢家主大人关怀。”说完,她想了想,斟酌着道,“家主大人赐给小人的这件斗篷,确实是又软又暖。不过若论保暖,这世上到底没什么东西能比得上被褥,不知家主大人——”姜九怀:“橘子。”摆明没有听她说话!恨!元墨只敢在肚子里腹诽几句,乖乖去剥橘子。这已经是她今晚剥的第五个橘子。开始的时候她以为他是要吃,于是依着家主大人平素吃东西的习惯,将果肉上的白筋一点一点撕得干干净净。结果,家主大人根本没有动一片橘瓣,直接拈起橘子皮,扔进了炭盆。元墨捧着橘子,陷入了深思……您屋里的香料成百上千,安神香那么好闻你不去闻,却在这里闻上了炭烤橘子皮?您这是置那些贵重香料于何地啊?于是她道:“家主大人要是喜欢,小人给您屋里也备一只炭盆?”然后您就可以启驾回屋,我也可以睡觉了。结果姜九怀道:“我屋里有地龙,再添炭盆便热了。”“大冷天的,哪儿会热啊?只会暖上加暖,温暖如春……”没等她说完,姜九怀就看了她一眼:“你巴不得我走?”“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元墨一脸真诚,“家主大人大驾光临,是小人几辈子求来的福份,小人这小破屋当真是蓬荜生辉……”“这间屋子是我的。”姜九怀提醒她,“且也不破。”“是是是,小人失言,小人是太过欢喜,所以才失言的,请家主大人恕罪。”“罢了,念在你高兴过头的份上,不与你计较便是。”“……谢家主大人。”“茶。”“是。”她充当了这些时日的贴身小厮,跟着姜九怀的作息走,天天严重缺觉,这会儿是哈欠连连,睡意狂涌。偏偏姜九怀却是看了一页又一页,一本又一本,还一脸闲适,仿佛她这间只点着一只炭盆的小屋子,比他那烧着地龙的大房子还要舒服。除了姜九怀,还有一样东西的存在让元墨不敢睡。就是那本搁在一旁的家训。不知道姜九怀打算什么时候祭出这件法宝,元墨一直提心吊胆,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家主大人……这本书……”说到这儿,她实在没有勇气问下去了。姜九怀看看看那本家训,再看看胆战心惊的元墨。元墨瑟瑟发抖,像一个马上要被判刑的犯人。姜九怀垂下眼睛,视线重又回到书上。“无事,里头有些规矩不合时宜,我带来准备删改一下。”什么?门口的小七耳朵支棱起来,不是说要让某人学点规矩,才让他宗祠祖宗牌位前把这本书请了过来的吗?元墨整个人宛如枯木逢春,顿时生机勃勃,喜气洋洋:“家主大人真是英明神武仁德双至实乃天纵奇英!”姜九怀没抬头,状若未闻。只有嘴角极轻极隐秘地,微微抿了一下。不待姜九怀吩咐,元墨又去剥了只橘子皮扔炭盆上烘烤着,然后坐回来再给姜九怀续上茶水。姜九怀垂着眼睛看书,感觉得到旁边的人一会儿动腿,一会儿挠头,片刻不停,但是没过多久,身边却渐渐安静下来。他抬起眼,只见元墨两只手肘撑在桌面,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端端正正地睡着了。这样也能睡!姜九怀几乎失笑。然而再看看元墨的眼窝底下一片淡淡的青黑,他忽然想到,他们的作息其实完全不同。他向来晚睡早起,夜里几乎不睡,只在白天歇个午觉,而元墨在乐坊多年,早就习惯了晚睡晚起,白天则是压根不想睡,这些天来,她几乎没睡上一个好觉。姜九怀的心里一阵温软,他轻轻推推她,想让她回床上睡,但元墨应手便往那边歪,他吃了一惊,连忙揽住她。她的脑袋轻轻靠在了他的肩头。这一瞬,时间好像被放慢。橘子皮被炭火烘出温暖的芬芳,她整个人已经被这种香气浸透,这香气扑面而来,让人想起春天清亮的溪水,夏天灿烂的阳光,秋天高远的天空,和冬天轻盈的雪花。世间至美,尽毕于此。第六十七章元墨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她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厚厚的玄狐斗篷,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了一夜,但奇怪的是从肩颈到身体没有丝毫酸痛。睡饱一觉,神轻气爽,浑身是劲。屋内只有她一人,想也知道,家主大人没人侍候,自然是早就回去了。这会儿看来早饭已过,午饭又还没开始,元墨便抽空去了趟酒铺找阿麦。阿麦自然是千恩万谢,问她那日送酒可还顺利,元墨口里说“还好还好”,其实心中浩然长叹。唉,她哪是送酒?她分明是刀山火海走了一回。她在柜台上放下一张银票:“以后那位卖鱼的客人来喝酒,我请了。”阿麦告诉元墨,那老头昨儿才来过,下次只怕要等后天。元墨原想去月心庭混一混,奈何这时辰姑娘们大约都没起床,只得作罢,打道回府。她这边神清气爽,姜九怀却似精神不济,哈欠连连。午饭更是草草用了些,略歇了歇便要午睡。元墨忍不住道:“家主大人您可是哪里不舒服?”“无事。”姜九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让你昨天晚上在我房里熬那么久,把我这个夜猫子熬倒了还不睡。元墨暗暗腹诽,等姜九怀睡下,便带着人退出来,关上房门。然后问小七:“昨晚上家主大人什么时候回房睡觉的?”小七道:“卯时。”“卯时?”那不是天都亮了?嗬,难怪困成这样,竟是一夜没睡——等等。元墨站住脚。腿子:来个人扶我一把,我有点软。卯时!也就是说,他在她房里待了一晚上!“小七。”元墨的声音异常严肃,“昨晚上是不是你替我盖得斗篷?”“不是奴才,是家主大人。”小七答完,还一脸羡慕地补充,“昨晚二爷你靠在主子肩上睡了一夜,主子就在桌边坐了一夜,天亮才走,主子待二爷可真好。”元墨僵住。天啊地啊,她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她……没流口水吧?不不不,现在可不是关心这个时候,她!居然靠着姜九怀睡了一夜,而姜九怀居然就让她靠了一夜!他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整个人变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