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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1 / 1)

他大笑着,左手再抬,一排细针漫射而出,往地上将将站定的少女刺去!泠琅就地一滚,险险避过这排毒针,然而一排刚过,又有漫天银线飞来,裹挟着凛冽寒风,有深入血肉的力量。“你不忍心杀他,是吗?即使被那样背叛,也下不了手?”她一躲再躲,几番腾挪翻滚,而秦浮山好整以暇地立于正中,手腕轻抬或落下,招招凌厉。他的确很厉害,几乎能预判她每一次躲闪的方位,出手狠绝,不带任何犹豫,像对待仇敌,而不是至亲骨血。当然,他的骨血也没把他当回事。“你很相信李如海,我不过说了他几句,就气成这样?”秦浮山的话被打断,因为少女忽然反身,踩着墙面借力而上,飞身砍下一刀!画像撕裂,刀风汹涌而来,他笑着叹息:“我原以为,你舍不得上墙。”铮然一声响,金属相激嗡鸣大作,泠琅被震得后退一步,踉跄停下。她目光一瞬间停滞,死死凝结在秦浮山手中。他手上多了一把匕首,柄部似金似玉,雕刻了连绵花纹,像云朵,又像水波。他说:“看表情,你好像认得它。”“可是,这不是你见过的那一把。”“它们被制成的时候,便是两把一模一样的匕首,只能在夜间使用,见光则化。”“你母亲很会用匕首,她是我见过最会用这个武器的人,精准,巧妙,杀人于无声。那把匕首跟了她很久,后来不见了。”“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景仰的那个人,呵呵,天下第一刀,唯一的侠客,你以为,他真的有那么崇高无垢吗?他不过是个——”“那又如何?”泠琅静静地说:“你想说,他没有那么高尚?也做过错事,但那又如何?”“他依旧是行了无数好事的侠客,而你只能躲在地下用活人练毒,他名满天下,你臭名昭著,他受万人敬仰,而你是个丧家之犬。”她语调讥讽,眼中充满轻蔑:“你根本不配提他。”秦浮山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奇异的笑。“青云会向来只收自愿之人,”他轻声说着,“你口中那些无辜活人,要么各有夙愿,我替他满足后情愿被用,要么已有死志,自己找上门来,换得财宝给家人后代——”“我十恶不赦,可没有一桩恶落到你身上,泠琅,他生平只行好事,但唯一的过错,却害了你啊。”“你以为他是被谁杀的?你以为,天底下谁有这个能耐杀死刀者?”如同古磬嗡鸣,泠琅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她其实想过这个问题无数遍,天底下到底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杀死李如海,连挣扎斗殴的痕迹都不曾有,甚至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那场灿烂到极致的夕阳,散落一地的晶莹石榴籽,冰冷的身体,再也无法睁开的双目——女孩仿佛又站在生命唯一的黄昏中,绝望地看着永远也走不出的院落。“只有他自己。”秦浮山说:“只有他自己,你千里迢迢,经受这么多,只想为他报仇,仇在哪儿呢?”“他不过是个畏罪自杀的懦夫,甚至临死都不敢告诉你一句真相——”“他杀了你的母亲,她原本可以躲过那一刀,却因为怀中抱着你,所以硬生生受了。他认错了人,挥错了刀,更错误地带走了你,这就是他做过最大的错事!”“若秋那柄匕首,被他用于了结性命,却让你为了追查所谓真凶,辗转成今天这副模样,也算阴差阳错。”“在这世上,他至少愧对三个人——而你,就是其中之一。”泠琅强忍着,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她大口喘息,感受到心脏几乎被撕裂的痛楚,她竟然在这一瞬间。就明白了这番话,一瞬间读懂了记忆中,那双沉默悲恸的眼睛。那时年幼无知,她吵着要做他那样的大侠。李如海说,做你自己就可以了,泠琅,你不必像我,不必满足任何人的期待。你要想明白自己愿意成为什么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别人。若被外界的水流裹挟,你只会辗转飘零,以至于沉底。但只要足够坚定,便可以追寻更广阔的海面。当时的她听不懂这番话,如今却恍然明白,这一字一句,说的都是他自己。他被刀者的名声裹挟,被世人的言语架在只能仰望的位置上。这世上需要一个英雄,于是他被选中,到了最后,真的以为自己此生不能做一件错事。然后,他做了,刀者只错杀过一个人,他唯一深爱的人。没有人找他追究,甚至李若秋死前都握着她的手,说无需自责,她让他带走孩子,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抚养她长大,让她远离这些纷争。但他无法原谅自己,他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用那张像极了她母亲的脸冲他笑。他的病症日积月累,成了心上唯一的疮疤,不能解。倘若他对得起天下人,却愧对自己生平最重视的人,那他到底是英雄,还是懦夫。倘若他不够好,也不够坏,那他到底是谁。每一声赞誉都是锥心的尖刺,每一个景仰的眼神都好似凌迟。李如海在这样漫长的痛苦中终于一点点垮塌。这个过程缓慢而不易察觉,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及时明白:心病成了心魔,就是致命的那一天。那一天没什么特别,甚至天气很好,夕阳烂漫,女孩早晨同他道别,无忧无虑地笑闹着跑远。一切都很好,但他忽然有了死志。没有只言片语,他留在这个黄昏,给予自己解脱。泠琅颤抖着,失去了所有力气,她想到李如海曾经说过无数遍的,不要带走他的刀,不要替他寻仇,不必投身于他的水流。那些强行压抑着的悲伤忽然变得有迹可循,她眼中不断重现过去的只言片语,欲开口却忍耐的叹息,沉痛懊悔的低语,原来他一直,一直活在那样的痛苦之中。泠琅视线已经模糊,她知道自己之前躲避的时候中了几枚暗器,她像个濒死绝望的人一样大口呼吸着,用无法凝结的瞳孔,注视缓缓走来的人影。那个人说:“你现在的表情,让我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那时我得知你母亲私下联络了李如海,而傅珏也一手屠戮了青云会将近一半的民众。”他语气很轻:“那些人,身怀壮志热血,却被奸人所害,他们才是真正的无辜——你现在已经明白,到底应该憎恨谁?”泠琅想回答,但连开口都很艰难,她在满目朦胧间,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脸很熟悉,剑也很熟悉,他们好像在打斗,纸屑纷纷扬扬,落在她眼皮上,像大雪轻轻覆盖。最后,有人走上前,为她拨开纸片,给了她一个几乎窒息的拥抱。他紧贴着,不断低声重复:“没事了,没事了。”“泠琅,这是他们的恩怨,不是你的过错。”泠琅睁着眼,却好像看不清东西,她感受到脸颊边的湿润,轻声问:“你哭了?”她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你为什么哭?”她喃喃质问:“为什么我哭不出来?”“我现在非常,非常难过,可为什么无法为此流一滴眼泪?”“倘若我的恩不是恩,我的仇也不再是仇,我的养父是凶手,我的生父只想毁掉我,那我所做的一切,还有意义吗?”“你能不能替我想一想,因为我忽然想不出——”“我究竟是谁,又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第135章 离时意(上)若有谁满屋子找他的丢失的扳指, 最后发现它一直好端端呆在口袋中,已经足够叫人气恼了。而泠琅此时的体会,是甚过此千万倍的——震惊, 愤怒, 愤怒中夹杂绝望,以及信仰坍塌后,漫长的痛苦和茫然。报李如海的仇, 是她此前唯一目标,在她短暂的前半生里,几乎从未想过别的东西。这个传奇的侠客像一座山,永远立在她身侧, 拥有巨大静默的轮廓,是倚仗,也是路标。她在他的荫护下坦然前行, 觉得前路漫长, 但仍有自信。然而这一切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云层尽散, 她愕然看清满山疮痍, 石块嶙峋,它从来都不是指路的标识,一切只是她被云雾遮蔽之下的错觉。泠琅一夜之间失去了信仰和目标,这不能不算作一种极大的摧磨。她甚至生平第一次, 逃避式地寄希望于一切只是场梦, 醒来后依然要为报仇奔波,真相没那么复杂, 也没那么简单。更没这么荒谬。世事向来荒谬, 如今她真切品尝到, 才知晓这是何等苦涩,让人想要自嘲,都做不出笑。然而,日光再临的时候,她还是睁开了眼。鸟鸣,桂香,这是人间的深秋。泠琅看见窗外透亮的蓝天,她手臂感受到酸疼,那些被毒针匕首没入过的肢体经过包扎,显得脆弱又笨拙。下意识想起身,腰腹刚刚用力,却又僵住。她该做什么?她该起来吃点东西,恢复力气,或许还要换一换药——然后呢?有了力气,伤口好了,她该做些什么?巨大的空虚感几乎淹没心头,少女怔然望着帐顶,那柔软的青绿好像一望无际的旷野,她站在旷野中央,没有方向,又好像四处都是方向。她就这么躺了一会儿,像想了许多,又像什么都没想。直到竹帘微动,有人从外面走近来,带着一身深秋的桂花香气,停在她身边。思绪被这味道拉回,泠琅慢慢地转动目光,同榻边人对视。江琮一身白衣,人依旧有些苍白,却和前几日的危重之态截然不同,眉宇平静,眸光潋滟幽深。他静静看着她,低声问:“身上还疼么?”泠琅没有回答这句,她愣愣地说:“……你的毒……怎么……”江琮温声说:“已无大碍了,说来话长。”他坐在榻边,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先起来吃点东西,我慢慢讲给你听。”泠琅点了点头,她闻着江琮手上干净清冽的芬芳,却没有立即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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