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指着边上一堆茂密的刺丛,中间藏着一块浅蓝的尿布,上头还脏兮兮的。“肯定是爹嫌脏不想洗,就把它扔了。”张秀芝不想相信,可好端端的它怎么会落进刺丛里?这尿布湿哒哒的风也吹不过去,就只能是有人故意丢的。他怎么能就这么丢了呢!他知不知道家里一点多余的布都没有,四丫的尿布还是剪了三丫的衣裳来做的。他随手一扔,倒是轻巧,就没想过几个孩子没得衣服穿要挨冻?大丫二丫洗尿布洗得手都生了冻疮,肿得跟萝卜一样,不也没扔一块吗?怎么就他手贵气、受不得劳累,非要丢了尿布?那个杀千刀的龟孙啊!他是完全没把孩子们放在心上啊,只顾着自己快活好享受。张秀芝紧咬着嘴唇,恨不能将懒汉一口咬死。她这回是彻底的死心了。第23章这一次张秀芝没有再让大丫把队长和书记叫到家里来, 而是自己拿着一根绳子去了大队办公室。一句话,这婚她要是离不了, 就吊死在这。“这咋回事啊?”队长也冒火, 前几天不是才闹了一场吗,两口子可是当着全队人的面说了要好好过日子,这才过多久, 咋就要死要活了呢。跟着跑来的二丫,立马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懒汉洗尿布却嫌脏给丢了的事讲出来。这下,办公室里的人都沉默了。都是农村人, 谁家也不富裕, 哪家的衣服不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这么金贵的东西,他居然嫌脏给扔了, 真是地主老财的作风啊。这还不算,二丫又将懒汉前些日子把鸡蛋宁可摔碎也不肯给她娘吃的事说了, 队长老婆当即就怒了, 拿着锅铲就要去敲打懒汉。队长连忙抱住她,“打死人是要犯法的, 为了这么个龟孙儿不划算不划算。”同样,他也是这么劝张秀芝的,“你还有四个娃呢, 你要是死了,你能放心把她们交给懒汉?哎呦喂……别哭了,这婚离就离吧。”他又叫上两个人,去把懒汉“请”到大队办公室来。等林若云知道的时候, 张秀芝已经带着大丫二丫姐妹几个去了村尾住。村尾那房子是原来是地主家的, 没收后分给了好几家人住。懒汉一家的粮食大部分都是张秀芝的工分挣来的, 只除了他本人的人头粮,剩下的全给带走了。本来就不是好聚好散的,也不指望还留什么情分日后好相见,懒汉家的板凳、衣柜、被褥、碗筷都被带走了,连烧火的火钳也没忘拿。懒汉在家哭得呼天抢地、杀猪一般的吼家里进了贼人,可队员们没谁帮着他,加上有人按住他,他也阻拦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张氏等人把东西搬走。这还不算,过了两天,张秀芝带着几个孩子去找书记改名字。“大丫二丫,你们真要跟着你娘姓?”老书记皱着眉头,他还是头一回见这种事。二丫点头,“对,我要姓张。”三丫立马跟上:“我也是。”大丫也默默点头。老书记还想再劝一下,但又想到懒汉整天骂这个闺女的屁话,还是作罢,不糟践孩子了。“既然你们都肯,那我也不劝了。以后你们就叫张大丫、张二丫、张三丫、张四丫?”他找出登记的本子,准备记上,等过了年再去县里头改动。“不,我不想叫二丫了,书记爷爷。”老书记笔尖一顿,“那叫啥?”二丫想了想,又看向张秀芝,“娘,我想跟春燕姐一样,叫春丫?不不,还是叫春花吧。”张秀芝没意见。老书记却是摇了摇头,“春花?这个也不好。花嘛,古人常说梅兰竹菊四君子,正好你们是四姐妹,那就干脆叫春梅、春兰、春竹、春菊。怎么样?”张秀芝自然是说好,老书记有文化,文化人取的自然是文化名,再好不过了。二丫将自己的新名字默念了一遍,春兰、春兰,是比二丫和春花好听。“好,我就要这个名字。”大丫和三丫也觉得好,很容易的接受了自己的名字。于是老书记在本子上,写下了这四姐妹的新名字,户主则是张秀芝。终于,她们和懒汉彻底断开了干系。***但懒汉实在是不做人啊,离了婚还要厚着脸皮去张家蹭吃蹭喝,不过都被打了出来。懒汉靠近不了,就开始在村子里说张家母女的坏话,也幸好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了解他的秉性,不肯和他搭话。可也有少数二流子跟他是一丘之貉,一起编排张家人,小孩子们是最喜欢学话的、也是最容易传话的,渐渐的张家女人的名声在周围还真不咋好听,张家四姐妹也被孩子们取笑孤立。林若云看得有些难受,张秀芝做错了吗?在她看来并没有,她勤劳朴实、真心爱护孩子,对扶不上墙的烂泥丈夫也百般容忍,可以说是非常贤妻良母了,偏偏这样的女人还要被懒汉编排辱骂,真是叫人觉得冤。她也不懂,懒汉凭什么那么自我感觉良好,明明饭都吃不起了,还一副大爷样?趁着空闲,她去找了徐老和孙老解惑。徐老问她,“你觉得女人对这个世界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呢?”“生育。”林若云脱口而出,说完后就浮起一股懊恼。她不喜欢这种默认成俗的印象,但它确实根深蒂固。徐老没有急着反驳她,而是慢慢跟她讲起了四十多年前的苏联女性故事。林若云是58年出生的,等她上学时,学校已经不再学俄语而是英语,她对于隔壁那个大国了解并不是很多。但徐老不是,那时他年轻,一腔热血,记忆也最好,将那个年代的峥嵘都牢牢记在了心中。从他的话里,林若云彷佛看到了二十年代里被羞辱的苏联女性,也看到了那些坏男人被处决,而妇女们开始入学、考上大学走上工作岗位,可她们却不自信,不相信自己能操控好机床,但老师们、主管们一遍遍的鼓励,最后她们终于大胆上手,干得比男人还好。她还看见了超级女英雄狙击手柳德米拉,看见了英勇的女坦克手玛丽亚,还有世界上第一个进入太空的女宇航员瓦莲金娜。并且,她们不是个体,在她们身后还有一群同样优秀的女性。林若云渐渐明白,其实女人除了生孩子,在别的领域也可以闪闪发光,甚至比男人更好。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她们需要得到相应的机会去了解、去施展自己的才华,而不一生下来就被周围的人教育,说你将来就是为了嫁一个男人,你洗不干净衣裳、做不好饭就嫁不出去、即便嫁了也要被挨打,更不应该被人耳提面命的说你一定要生出个男娃,否则你就断了香火是罪人。女人也是这个世界的伟大建设者,她们不应该被局限在生育、做家务上,更不是服侍男人的奴隶。她心里冒出了无数的念头,匆匆告别徐老,回到家坐在书桌前,将自己想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写完后,已经是晚上,她忘了吃晚饭,看着满满当当的几页纸,她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满足感,但这些内容只能她一个人看吗?她很想让别人也看到,和她一起讨论,就像徐老一样,让她能够了解更多、启迪她的智慧。第二天,她带着自己的稿子去找徐老。徐老看过后,问她:“你想不想把这个发到报纸上去?”这能发报吗?林若云的疑惑,在徐老眼中成了迟疑害怕。徐老安抚她,“内容没什么问题,我再给你润色润色。一旦被报社采纳,它们会给你发稿费的,一次大约是十块钱。”十块钱!这么多!林若云不再犹豫,“发!发发!”徐老让林若云隔了两天来取稿子,林若云又通读了一遍,发现里面添了不少语录,并且在内容的普及性和深度上都有了删改,原本锐利的文字变得朴实,更加的浅显易懂,而力道十分老辣,比她的初稿强上太多。“徐老,把您的名字也加上吧。”这稿子已经不能再算是她的个人作品。徐老摆了摆手,“加了我的名字,怕是发表不了。你尽管投吧,真要是过稿了,你给我买上半斤肉半斤红糖就行。”他们这些人十一月才来村子,过年分肉只是象征性的分了半斤,少得可怜,确实需要物资,而半斤肉半斤红糖加起来也不到一块钱,不算多。所以徐老提出了这个要求。林若云自然是答应了。稿子寄出去后,她心里是充满了雀跃和焦灼。徐老看她着急,便跟她说,即便过稿也是要两三个月后才会通知。这么长时间啊?一下叫她期盼的心情平复下来。已经到了腊月二十,队长终于发话,要把队上池塘的鱼都打捞起来,这下队员们能分上不少鱼。林若云家分到了八条鱼,留了一条养在水缸里等着过年吃,剩下的做成咸鱼,打算给娘家大姐和母亲各寄一条回去。她想着娘家人,娘家人也正想着她,一来是牵挂,二来是家里的麻烦事最近接连不断,林二姐就不说了,她一向爱折腾,可弟弟林振兴也开始闹幺蛾子,林若锦和林母这会儿分外思念素来乖巧的林若云。作者有话说:感谢miss张的地雷投喂,我一定会努力更新哒~第24章冬日里的太阳是宝贵的, 人们连吃饭都喜欢端着碗站在外面,暖融融的晒着, 彷佛浑身的骨头都舒坦了。到了下午, 太阳早把草间的露水晒干了,干干爽爽的,队里的人们就拿上锯子斧头去砍树。这回倒不是缺柴也不是嫌它们挡了庄稼, 是要搞果树嫁接。前两天,队长和书记去县里开会,说是省里派了地质专家来考察, 说这儿的地质适合种水果, 各大队都要种上一些, 以后结了果子队员吃一些,剩下的卖给供销社换钱。市里的工厂呢把它们做成水果罐头, 拉到北方去卖,这是大好事。但每年还要缴公粮啊, 没那么多地来种果树, 开荒也耗费人力,最后商讨过搞嫁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