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胥曾说,魏婉仪是自尽身亡。但眼前的尸骨,分明是中毒而死。荔知呼吸困难,心跳如擂,某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堵在她的喉咙口。她的胸口里激荡着莫名的冲动,就像冥冥之中双生姊妹在指引着她正确的方向一样,荔知用微微颤抖的手拂开了尸骨两条腿上的碎布料。完整的尸骨,泛黑的尸骨,唯一缺少了一条小腿胫骨的尸骨。零碎的线索,渐渐在她脑海中组成一个惊人的推测。“每到阴雨天气,她的跛脚就疼痛难耐。即便疼得以头抢地,她也不愿示弱让人按摩服侍。在她发病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是她的敌人,她的亡国仇人。”“太子妃的脚是怎么跛的”“南逃时躲避追杀,从高处摔下马。自那以后就跛了。”魏婉仪,当真是坠马跛脚的吗缺失的胫骨又去了哪里荔知心中已经隐约触摸到了答案。第92章荔知将土原样覆上, 在太阳落山之前,抱着用铃铛引出来的见喜回到了东宫门前。高善见她找到见喜,没说什么,重新锁上了东宫。荔知抱着见喜回到长秋殿, 将见喜还给喜极而泣的鹿窈。“见喜喜欢铃铛, 似乎是东宫的铃铛吸引了她。”荔知将带来的铃铛交给鹿窈,“昭仪闲暇时, 可以用铃铛多和她玩耍, 想来也就不会乱跑了。”离开长秋殿后, 荔知心事重重,脚步匆匆地往宫正司走去。前朝宝藏的秘密, 想必就藏在魏婉仪的小腿胫骨上。可她的小腿胫骨又去了哪里魏婉仪的尸骨呈黑色,谢兰胥却说她是自尽身亡。他是真的不知情, 还是——荔知倏然停下脚步, 望着宫道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谢兰胥和两个大臣交谈路过, 远远见到另一头的荔知,谢兰胥停下脚步, 和旁边两人说了什么,对方揖手作别,只剩谢兰胥一人站在宫道上,用目光邀请着荔知的走近。荔知调整着情绪, 将心中所有怀疑压下, 故作如常地走到谢兰胥面前。“奴婢见过尚书左仆射。”“嗯。”待那两个大臣走远后,谢兰胥说:“听说鹿昭仪的猫走丢了。”“已经找到了。”荔知轻描淡写道。“找到就好, 毕竟出动了禁军。”谢兰胥看着她的发髻, “你的发簪歪了。”荔知下意识伸手去扶。“好了吗”谢兰胥按住她的发髻, 重新取出发髻插了一遍。“好了。”他说。荔知刚松了口气, 谢兰胥拿起她还未放下的手。“瞧你,指甲缝里都是泥。”他说,“知道的说你是去找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挖宝去了。”谢兰胥平淡的声音,在荔知耳里却像是地狱的号角,她的心逃脱了控制的缰绳,在胸腔里砰砰作响,震得耳膜生疼。“你说得轻松,你去捉来看,上爬下跳地一定比我狼狈!”这一刻,荔知好像分裂成了两个灵魂。一个灵魂无知无畏,在身体里主导,一个灵魂心虚惶恐,飘在半空指挥,希望身体里的灵魂能够用强势的一面骗过谢兰胥的火眼金睛。“般般。”谢兰胥念出她的小名,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没有事情瞒着我吗”荔知本能地回答道:“当然没有。”谢兰胥看了她片刻,笑了。“……那就好。”“阿鲤有瞒着我的事吗”荔知反问。“没有。”他也说。这样就扯平了。荔知心中的愧疚和惶恐,一瞬间烟消云散。你也对我撒了谎,她几乎是报复性地想。愧疚和惶恐没有了,但是残留在心里的另一种情绪是什么呢为什么她会感到一丝失望如果谢兰胥能够真正坦诚对她,她的回答,是否会有不一样的地方荔知想不出,猜不透。谢兰胥的心从来没有真正向她敞开过,她也同样如此。这样就好。……七夕之后,一眨眼便是中秋。中秋是休沐日,荔知在家里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吃过夕食后,带着一大家子上街赏灯。中秋的灯会虽然不及七夕,但也值得一看。京都不似鸣月塔,入夜后便静悄悄一片。夜幕下的京都依旧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湖水一样来回涌动,一张张脸上都露着快活的神情。荔知牵着荔慈恩走在人群里,恍惚中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中秋灯会,她的手还被握在双生姊妹的手中。“般般,你可有梦想去做的事”半人高的姊姊牵着一模一样的妹妹的手走在人群里,不知为何问起未来。“有!”妹妹回答得毫不犹豫,“我想坐船,想出海,想去外边的世界看看。”“那你还会回来看我吗”“当然!”妹妹重重点头,“阿姊也可以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去天涯海角——”“我去不了……”姊姊摇了摇头,脸上既没有失落,也没有向往,只有小羊羔一般的善良与从顺,“父亲要送我入宫,身为荔家女儿,这是我的责任。”“啊”妹妹垮着脸,“我也是荔家的女儿,那我也要入宫吗”“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有阿姊在,你什么都不必担忧。”姊姊握紧了妹妹的手,郑重道,“我们是双身一心,我尽了责,你便尽了责。你去过天涯海角,我便也去过了。”“这样也太不公平了!那我也要留下来陪你——”妹妹闹起别扭。姊姊在一个卖灯的摊贩前停下,买了一盏兔子灯塞到妹妹手里。满街的灯火似乎都集中到了她一人身上,她温柔的笑容,在妹妹眼中有如灿烂千阳。她摸了摸妹妹的头,轻声道:“不幸是世间女子的常态,让我的妹妹一生幸福喜乐,是我全部的梦想。”“姊姊荔知姊姊”荔慈恩的呼唤猛然让她惊醒。原来她们已经站在了一个卖灯的小摊贩前。“姊姊看上哪一盏灯了”荔慈恩好奇道。荔知的手不禁伸向摊位上的兔子灯笼。“……这个吧。”她提起兔子灯笼,转手递给荔慈恩,“送给你。”荔慈恩一脸惊喜地接了。“兔子灯三十文。”小贩讨好笑道。荔知随手给了他一串铜板,小贩的腰弯得更低了。“拿去给孩子买一双新鞋,秋天快来了。”荔知说。众人这才注意到,小贩身后还有一个两三岁的赤脚女童,坐在脏兮兮的地上玩着几块鹅卵石,小孩被用一根粗布绳拴着,另一端连着摊贩的腰带。虽然小女孩看上去也脏兮兮的,但她腿边有一盏迷你的兔子灯,一看便是为她量身定做。兔子灯幽幽地亮着,为她照亮四周。离开街边摊贩后,荔象升两兄妹和嘉穗嘉禾簇拥着荔知继续大路前方走去。不一会,众人手里就都多了些节日的应景小玩意。黑火负责给荔知和荔慈恩拎东西,他奇特的外貌在人群中引起了许多注视。有些害怕的,离他八丈远,生怕呼吸到他吸过的空气。黑火无视周遭的目光,拿着有生以来第一次吃的月饼边吃边惊叹咂嘴。人潮汹涌,前方有杂耍的队伍经过,荔知在推搡间不知不觉远离了大队伍。荔知正努力往大队伍方向挤去,忽然,一个戴着玉兔面具的人挡在荔知面前。荔知往左,他也往左,荔知往右,他也往右。荔知诧异地看着他,雪白的玉兔面具下,一双月下秋水一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她恍然大悟,笑容不由自主出现在脸上。“要和我一起奔月吗”荔知把手放在他伸出来的手上。玉兔牵着她走入人群,像水滴汇入大海,很快便没了踪迹。在她走后不久,一群威风凛凛的护卫破开人海,提着一盏乳燕灯笼的谢凤韶匆匆赶了过来,他穿着昂贵华丽的衣裳,宛若一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少爷,站在荔知刚刚所在的地方,茫然若失地张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