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出去吧。”李密抬手制止王伯当,又对沈落雁颔首示意。徐世绩闻言与沈落雁对视一眼,见她点头,于是朝杨青一拱手退了出去。“希望皇上不要忘了我等兄弟流的血。”提醒杨青一句,王伯当一振衣摆转身带着李天凡一起走了。对王伯当等人做派,杨青一律无视,吩咐魏城领高培安下去休息后,空阔的大殿内就只剩他和李密两人。此时落日西斜,昏黄阳光透过敞开的门洞投进殿内,阳光中点点微尘好似水中蜉蝣。而大殿深处的杨青,则在一片昏暗中,使得李密看不清他面色。沉默对峙中,两人谁也没有出声,直到过了良久杨青轻声道:“你做不了皇帝。”李密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杨青这么直接,稍作迟疑才小意回道:“臣不敢。”“你没听明白,我是说即便没有我压着,你也做不了皇帝。”“李密绝没有不臣之心!”李密听他似是不信,连忙跪伏在地:“还望皇上明鉴!”“我知道你很能忍,也知道你不甘居于人下。”杨青缓缓道:“早年炀帝在世时,你曾在左亲卫府担任大都督,又有东宫千牛宿卫的身份。那时杨广就曾说你仪态不俗,借故将你调离。后来你参与杨玄感叛乱,兵败后又逃到瓦岗。杀了隋将张须陀后,得翟让信任,自领一军,从此转战天下未尝一败。”李密听到这儿心底仍保持着惯常冷静,但脸上却做出惶恐模样:“微臣劣迹斑斑,承蒙皇上既往不咎,岂敢再有反复的念头。”“你要没有这样的心思,怎么会杀翟让呢?”尽管李密不愿承认,但杀死翟让导致瓦岗离心离德确是不争的事实。“皇上……罪臣今后只愿尽心辅佐,断然不敢再有此念头。希望皇上可以不吝信任!”杨青摇头道:“你刚才听见我直呼杨广的名字却毫不惊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身份另有隐情。也跟沈落雁商量过,待时机成熟时,以此为借口攻讦,然后取而代之?”.c0m“绝无此事!”跪了半晌,本来有心起来的李密一听这话,立时又跪了下去。只是这般做派有几分是真,又有多少是演出来的就不得而知。懒得去做分辨,杨青接着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道理我明白,为了免去将来生乱,其实一剑杀了你才是最好的选择。不过这次你也算有功,无故擅杀功臣的确说不过去,也愿意留你在洛阳休养生息。但你最好把当皇帝的念头藏在心底最深处,永远不要翻出来!”他声音不大,可听在李密耳中,却像是晴空惊雷,震得他心脏止不住“砰砰”作响。然而这一次他却不再一意伪装退让,反而沉声问道:“皇上不怕此举是养虎为患吗?”杨青听他反问,沉默一阵回道:“如果你真的将一只老虎从生养到死,就会明白它不但不会成祸患,还可能成为你一段十分重要的回忆。我不是翟让,也不是王世充甚至杨侗,更没有他们那许多忌讳。所谓无欲则刚,一旦你惹我起了杀心,即便三大宗师齐聚也保不住你!”李密午时虽见过杨青御龙腾空,可他本身也是当世有数的高手,自然不会跟普通人一样认为那是真的天龙。他知道那乃是一门惊世骇俗的武学,但听杨青言下之意似是不把三大宗师放在眼里,心中难免不信。不过他并未表露出来,嘴上只说:“臣愿为皇上开疆拓土,重现大隋盛况!”“不需要,你帮着元文都守好洛阳,静待明主就可以了。”“皇上此言何意?”李密闻言豁然抬头:“洛阳尽在皇上指掌间,臣如今虽受重创,但也有把握为皇上占据山东。南阳朱粲,江南沈法兴,李子通不过疥癣之疾,杜伏威亦难成气候。待到将其一概剿灭,大势之下,萧铣也不过冢中枯骨,不堪我等一击。皇上……”这时殿内光线越发暗淡,李密说到中途,忽见前方龙椅上两道青光隐隐,心中顿时一紧。“做你该做的事,退下吧。”耳听杨青声音冷肃,李密心惊之下只得叩首道:“罪臣僭越,望皇上恕罪。”说完他不敢再多停留,起身退出殿外。离了乾阳殿,李密走到宫城之外与沈落雁等人汇合。“密公。”“爹。”李密摆摆手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去再谈吧。”几人跟着他走过天津桥,却见午时还纷乱的战场,此刻早已打扫干净,只留下阵阵不曾散去的血腥。等回到提前订下的客栈,李密灌了口茶水,才对围坐桌旁的几人道:“此子难成大事,不足与谋。”说着他将刚才对话复述,几人听了尽皆陷入沉默。“三大宗师也保不住?狂妄!”良久后,王伯当率先开口斥道:“真以为杀了王世充,镇住些愚夫愚妇就天下无敌了吗?”李天凡却看向李密问道:“爹,他说让我们静待明君,岂不是说他不想做皇帝?”“嘿嘿。”王伯当冷笑道:“他若真有自己吹嘘的武功,做不做皇帝也没什么两样。天下什么东西不是任他予取予夺?”“并非是吹嘘。”李密摇头道:“我昔日见杨广也未曾觉得怎样,但方才与他对答,却总觉自身渺小孱弱,仿佛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片无尽苍穹,心神总是难忍战栗。”沈落雁闻言皱眉,刚想说话,一侧传来敲门声。她起身拉开房门,见是自家属下送信,于是接过来转身递给李密。李密展开扫了两眼,随即又交给几人传阅:“你们自己看吧。”片刻后众人放下信件,面色各自变幻。王伯当疑惑道:“这信上说杨青杀了阴癸派祝玉妍,这娘儿们很厉害吗?”他久在军中,对于江湖中事所知不详,便看向沈落雁。“祝玉妍其人……比之当世宗师或有差距,但也不远了。”沈落雁轻叹一声道:“算上另外生死不知的四名魔门高手,只怕杨青的武功真的已经不在宗师之下,之前我还是小看他了。”见几人情绪稍显低落,李密笑着摇头道:“此人横空出世,之前谁也不知,怨不得你。眼下虽然还看不出他有何图谋,但终归比被李渊踩在脚下强。既来之则安之,且安心看看也好,日后总会见分晓。”……挥退李密,杨青招来魏城,带着高培安一起吃了顿奢华的宫廷膳食,最后才回寝殿休息。及至魏城要为高培安另寻住处,后者迟疑片刻在杨青面前跪下。“师父,我想跟你学武功。”坐在寝殿床榻边缘,杨青静静看着高培安。“胡闹!”魏城不知杨青心思,只以为他心中不喜,立即上前去拉高培安:“这是皇上,哪能随便……”“魏城。”听杨青打断,魏城浑身一激灵:“奴婢在。”“你去门外等着吧。”“是。”等殿门闭合,杨青起身走到高培安面前:“我一直没问过,你今年多大了?”“我九岁,过了冬天就十岁了。”“嗯。”点了点头,杨青接着问道:“你家里还有亲人在吗?”虽然早有猜测,但还是问了一句。若还有落难亲人,既然有缘碰上,一事不烦二主,他也愿意帮帮这对落难姐弟。“没有了。”高培安摇头道:“爹娘都让土匪杀了,我跟姐姐是从历阳逃难来的洛阳。”“历阳……”杨青心中默念,那是两淮地区,在徽州东部。“你姐姐的舌头怎么回事?”“路上碰见坏人,他们要把姐姐卖去青楼,我姐姐自己割的。”杨青听得一怔,问道:“她那时才多大,怎么下得去手?”“她本来想划烂自己的脸,但人逼得太紧,情急下就……后来我背着她,快把头磕烂了才找到郎中为她治病。”沉默一阵,杨青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站起来吧。”高培安执拗道:“我不起,师父你收下我吧。”“你学了武功,想干什么?”“我想保护姐姐,也不想再被人欺负。”“站起来!”杨青语调微沉,“把裤子脱了。”一直天不怕地不怕的高培安闻言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杨青:“师……师父?”片刻后见杨青一言不发,他咬了咬牙,猛地站起身褪去长裤,露出下身虽已愈合,但仍然触目惊心的创口。交谈半晌,杨青已经不把高培安当做九岁的孩子来看待。或许磨砺使人成长,也可能这孩子天生要比常人聪慧,心性也更坚韧。他此刻脸上神情阴郁复杂,已经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表象。“穿上吧。”杨青坐回床榻边缘,抬手将他招到近前:“我可以传你一门功法,且此功法非是下体残缺极难练成,也算跟你有缘。”“师父!你收下我啦?”“嗯。”微微颔首,杨青微笑道:“不过丑话说在前面,学了我的武功,切记不可欺凌良善。”“徒儿绝对不敢!”高培安听他答应,喜不自胜的跪地不停磕头,方才低落情绪也尽皆一扫而空。“今天晚了,去找魏城带你休息吧,明天再说。”看着高培安离去,杨青躺在床上想起《葵花宝典》的出处。“前朝宦官……”高培安现下身体倒是符合这一特征,不过两者时间跨度似乎太远了些。……从第二天开始,杨青白天便一直配合元文都等人一道梳理洛阳乱局。其实王世充在时洛阳秩序还算井然,只是他任人唯亲太过,难免有些弊病。另外最主要的军中问题,也在玲珑娇和郎奉的配合下,由皇甫无逸,杨公卿以及裴仁基一一抚平。能招抚的就招抚,声明恶劣,不堪一用的则或杀或关。之后李密率众入城,他任由元文都等人将军队打散重组,自家也安居次位,丝毫没有生乱的苗头。一切步入正轨后,已过去一月有余。一个月来他每晚传授高培安《葵花宝典》。这门功法对于身残之人本就是速成的,高培安人又聪慧,到了月末时,他已练出几分成效。后来他又想起自己还有一门得自金轮法王的《瑜伽密乘》在角落吃灰,便又将其中第一层传给高培安,想看看在此方世界这功法是否会有不同。这天晚上刚送走请教武功的高培安,有人来报说玲珑娇求见。自从那天起,玲珑娇一直跟着裴仁基等人在洛阳边关军中奔走,两人今天还是头一次见面。“民女玲珑娇,叩见皇上。”“免了吧。”看着玲珑娇微黑的面孔,杨青笑道:“我底细你都知道,这些表面文章就不必做了。”“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玲珑娇也轻松笑起来:“我知道不代表别人知道,别人知道也未必愿意相信。”“这里是我寝殿,只你我二人,装给谁看?”“咦?”玲珑娇闻言疑惑道:“你不说我还未在意,这儿怎么连个宫女都没有,门前也只有两个守门宦官,倒像是冷宫一样。”摇了摇头,杨青接口道:“说正事吧,军中如何了?”“放心。”玲珑娇自然地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喝下,喘了口气才说道:“李密一意配合,杨公卿皇甫无逸又都是军中老将,再加上一个裴行俨……啧啧。”“裴行俨怎么样?”玲珑娇惊叹道:“这家伙跟他爹裴仁基完全不是一个路子。裴仁基老成持重,倒没什么可说。可裴行俨那人,新军刚成一月,手下三万军兵怕是已经把他当成了亲兄弟,连杨公卿都赞他是天生的将军。”“他本来就是战将的料子。”杨青想起历史上裴行俨归附洛阳之后,王世充弑君称帝,对他又爱又怕,最终还是以将军位安抚。只是后来裴仁基一心辅佐杨侗,做事又不周密,才被王世充设计将父子二人一起杀死。而在后世演义故事里,裴行俨还有一个流传更广的名字,叫裴元庆!若不是英年早逝,而是跟秦琼等人一起投入李世民麾下,不知还会传下多少令人热血沸腾的事迹。想到这儿他又问道:“对了,秦琼还有程咬金呢?”“程咬金?”玲珑娇皱眉道:“是程知节吧?”“这两个人虽也不俗,不过比之裴行俨显得城府深了许多,而且隐约自成一派。”杨青点头表示理解。裴行俨跟他们出身不同,又是围剿瓦岗时中计之后才加入,相互感情自然差上不少。而且如果秦琼两人与裴行俨一样冲动,只怕后来也等不到李世民这位明主,并得以善终。“算了,不说他们。”杨青改换话题道:“你帮我许多,没什么想要的吗?”玲珑娇眼神一亮:“你肯帮我就最好了,我来中原就是为了找寻昔年突厥的镇国之宝,五彩石。”杨青笑道:“这件事恐怕还要着落在徐子陵两人身上。”“寇仲?”“不错。”五彩石于普通人算是无价之宝,但对武功并没有什么帮助,只是一件具有象征意义的物事。原著中亦是寇仲交还给玲珑娇,助她完成心愿,返回龟兹故国。“可寇仲此时远在江南……”“放心,我会留意的,如果提前碰上自然会帮你拿回来。”杨青安抚一句转而说道:“我之前说找你,其实还有另一件事。”“什么?”“试着帮你恢复功力。”“这……”玲珑娇惊诧道:“这办得到吗?”“一夜时间自然不行,但必然可以缩短你重修的速度,而且是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