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又喊错了,我是子文啊,爹早就死了。”翁氏不理他,她继续道,“我后悔了。”她不单单后悔同意和太师家结亲,更是后悔了……唤回亡界的亡夫,更牺牲了儿子。子文……翁氏恍惚间想起那腼腆的孩子。林子文摆正了海棠花铜镜,他将脸贴近翁氏,几乎是在她耳边说话,气音激起翁氏一身的鸡皮疙瘩。“岚娘,你看看镜子,我到底是谁。”翁氏目光呆呆的看向铜镜,铜镜虽然模糊,却还是将他们的影子照得清晰。镜子中,分明是一个满脸疲惫的中年妇人和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翁氏抚上自己的脸,她这么老了吗?这里居然也长白发了?林子文喟叹:“娘,我是子文啊……”翁氏陡然回神,“不,你不是子文!你是立祥,是我的夫君!”“是我用术法召唤回来的夫君!”……第111章翁氏说完这话,脸上就浮起了懊恼。怎么这么冲动,直接就将藏在心里的这事说出来了呢?另一边,站在她身后的林子文听到这话,脸色都没有变,他的嘴角甚至噙着一丝微笑。“是吗?”“这么说,我还要感谢你了。”他放松了撑在翁氏肩上的手,侧头看她。他的眼睛晶亮,面容精神又好看,红色的唇有些薄,因此即使是带着笑,也有三分凉薄。翁氏的嘴角抖了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语言。“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虽然是问话,她的语气却是肯定。林子文没有正面回答,他似回忆一般,慢条斯理的开口。“你不知道吧,另一个世界连天都是灰蒙蒙的,没有光,永远看不清前路。”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手上,声音又轻又远。“我的口鼻里都是水,淤泥恶臭又难闻,我在里头爬啊爬,一直一直都爬不出来,真累啊……有一天,我听到远方传来你的声音……”“我顺着声音,爬出了溪陵江,可是我是水鬼啊,水鬼怎么能自己离开水呢,我只有变成子文的模样,让他们带我上岸……”他两只手握住翁氏的脸颊骨。翁氏:是热的啊……林子文将翁氏逃避的视线掰正,让她重新看镜面里的中年妇人和青年,轻声开口。“你瞧,子文和我生的真像。”小时候像,长大后更像!他几乎是喟叹的出声,里头有着无限的怅惘。“我真的在水里爬的太久了,整个人都迷糊了,上岸后,连回家的路都是一个小娃娃带的……”“我一直以为是祖宗仁慈,他们没有将我这恶鬼拦在门外,如今想来,是你说的术法起了作用吧。”翁氏眼前浮想起了那时的情景。她打了个颤抖,喃喃道:“我以为是假的,我没有想过书里写的居然是真的,符箓也是真的……”“真的,我没有想过!”……说到后面,她的情绪有些急,一边说一边挥动着手。林子文噙着笑不语。半晌,翁氏的心情平静了一点,这才继续开口。“子文他,他不争气啊。”“先生说他的功课落后了,他也不上心,一心只想着跟张家那几个孩子下水玩……玩什么玩,我辛辛苦苦的点烛赶绣活,连眼睛都不要了,他还一点都不懂事!”“我拘他在家里写功课,他老半天了才翻过一页书,时不时还心不在焉的看窗外,我一时气急,就……”就打了他,并且恶狠狠的诅咒他,骂他是废物……话怎么伤人怎么来。翁氏恍惚的记起那孩子带着悲伤瑟缩的表情,耳畔里好似还有他的哀求。“娘,我不想玩了,真的……你别生气……”她没有心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当真用上了那本书里的术法,她用了里面名为魂替的符箓。“那本书是我在源山的山脚捡来的,我没想过它是真的,真的!”这么多年了,原来她还记得当初自己的咒骂。“死的怎么不是你!你去死,替你爹去死!你爹他才不会辜负我日日夜夜做绣活的辛劳……你快去死!”……翁氏转头看向林子文,好似望进他的魂魄:“立祥,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原来,你也会辜负我啊!她错了……好悔。……林子文已经不想听翁氏的后悔,他听到翁氏捡到的书籍时,眼里就闪过贪婪。“那本书在哪里,魂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翁氏抿着唇不语。林子文顿了顿,是自己太急了么?他放缓面上的表情,目光看向镜中的翁氏,在她耳旁蛊惑道。“岚娘,我心里一直都是有你的。”“可是你瞧,岁月对人是残酷的,你已经老了,看,这里长出白发了,眼角也有了皱纹……在任何人的眼里,我都是子文,是你的儿子啊。”“所有人都当你是疯子在疯言疯语,你难道是真的疯了吗?”“不是!你没有疯!”翁氏的脸上又出现了迷茫和怔楞。是啊,她已经老了。她是林子文的娘……林子文压低了嗓子。一句邪肆又带着致命蛊惑的声音贴着翁氏的耳旁响起。“现在,咱们有了现成的人选,你可以重新变年轻,和我一样年轻,这里不会有皱纹,这里也不会有白发……”“你也可以重新再来。”“方才你也看了,她不漂亮吗?”翁氏猛地抬头。林子文笑笑,笑意不达眼底:“岚娘,你就不想做这太师府的千金吗?”“告诉我,书在哪里?”“魂替又是怎么弄的。”“符箓还有吗?”翁氏脸上阴晴不定,她想起早晨敬茶时的那句岚儿,怀疑的问道:“你舍得?”林子文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轻声笑了一下。“傻瓜,这有什么舍不得的,说到底你才是我的发妻,你又替我伺奉了双亲,甚至,我能够复生,也全都靠你……当然,还有咱们的子文。”“岚娘,我不是没良心的人。”翁氏抿着唇不说话。林子文继续道。“魂替是多么完美的复生啊。”他一开始附身在儿子身上,还当自己是恶鬼,处处小心事事谨慎。他以为自己是始作俑者,翁氏只是爱他,所以包庇了他。但是他并不傻,张婆的宝镜收不走他,他可以无惧神佛庙宇,可以读书考学,做状元郎得见天颜……甚至,他打秋白道人面前经过,他也无一丝的异样反应。秋白道长是什么人,那是京里数一数二的道长,一身道法精湛淳厚,就连老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桩桩件件让他起了疑惑。“魂替?”林子文咀嚼着这个词。是复生不是附身啊……“所以,一开始我就是子文?那孩子替我成了水鬼,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