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一会儿,有一处镇子。”李俊昌说道。他对鸿州的了解,远在众人之上。金爷长期呆在偏远的矿场,就连鸿洲与府城现在的变化,都足以令他迷路,对于这些细节的地理,自然是好不知晓。青雪青肚中很是饥饿,身子已经有些发冷,还有些瞌睡。说来也奇怪,人肚子饿的时候总会瞌睡。就像大多数野兽们在冬天寻不到事物,就会选择冬眠一样。睡觉总是可以让自身的消耗减缓到最低,最小,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小镇上估计没有什么青妹爱吃的东西……”文琦文说道。“出门在外,你不是州统公子,她也不是青府小姐。没有那么多可以挑剔的余地,况且这样挑剔,也着实算不上高贵。”金爷冷冷的说道。在他眼里,高贵其实就是一种规制里的东西。青府是一种规制,鸿洲也是一种规制。在规制之内,条件允许,青雪青和文琦文可以摆足了自己的派头。但高贵向来都是由内而外的,没有高贵的骨血,哪里来该贵的皮肉?真正高贵的人,从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发丝都可以看出与众不同。金爷虽然有很多奢华的鹰架,可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就是一个高贵的人。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品质还没有达到那种境地。高贵的品质,首先不会有下作的想法。没有下作的想法,也自然不会有下作的行为。但金爷却是做过不少脏活,也耍过不少心眼。光凭这两点来说,他就算不上高贵。一个萝卜一个坑,屁股抬起来都有屎。这就是金爷对自己的评价。若是要硬算的话,金爷高贵的无非就是一个简单的灵魂而已。毕竟他睚眦必报,胸怀并不宽广。如果要把高贵搞得太复杂,那就不是高贵了,而是虚伪。只有虚伪的小人才是心思复杂,才会把自己抬到一个所谓的高度。但这种没有任何内涵的高贵,之凭借着外物来撑起台面,其实和龌龊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文琦文在金爷这里不声不响的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随即不再言语。金爷朝后放对着一行人马招呼了一声,便浩浩荡荡的朝着李俊昌指的小镇方向走去。与其说是一处小镇,不如说是一座山城。鸿洲多山,人们的聚集地,往往都在山坳之中。毕竟这矿藏都在山中,若是山少,矿藏也不会这么丰富了。这里看上去还不是个小地方,大约有几百户人家。李俊昌说,自己上次途径此地时,已经是好几年前了。当时这镇子还远远没有如今的规模,大地也也就堪堪上百户冒头罢了。现在的时候,可以算是清晨。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可是这晨曦还未能穿透大山的层峦叠嶂,照进来,因而这镇子中还是一片漆黑。可是家家户户的门口竟是都点了灯,这不由得让众人很是奇怪。金爷和李俊昌对视了一眼,但这里着实是最近的去处。不单单是青雪青,暗些鸿洲州统府中的人,也早已是人困马乏了。进入了镇子,众人这才看到,有许多军士,手持兵刃甲帐,正在镇中来回穿梭搜查。为首的一位军官模样的人,文琦文曾在州统府中与其打过照面,正是鸿洲的一名府令,名为张建龙。看到是自己人,顿时松了口气。“张府令这是在执行公务?”文琦文一马当先,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问道。张建龙或许是因为早起没睡够的缘故,拉成了连,正站在那厉声训斥着两位下属。“没看到老子正在有事?滚远点,否则一并扣下!”天色昏暗,他对文琦文这位州统公子也不甚了解,开口就怼了回去。文琦文笑笑,也不在意。随后从翻身下马,牵着缰绳,静静的走到了张建龙身旁。张建龙正愁一肚子火没处撒,看到这人竟然还如此大大咧咧的走了过来,心里顿时一阵暗喜……想带他走进了,自己骤然拔刀,定能把他吓的屁滚尿疗,一裤裆黄白之物。到时候,再随即找个名头把他关上几天,也算是给自己找个乐子,出出气。“当啷!”文琦文距离这张建龙还有两三步之遥的时候,他的刀已然出鞘。电光火石之间,只看得一抹白一闪而逝。张建龙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的竟然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重新插回了刀鞘之中。如此诡异的情形,把他的额头上都惊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连连后退的同时,更是准备大声吆喝、“大胆!竟然敢对公子出刀?!”张建龙刚刚常开嘴巴,声音才从胸腔往嗓子眼走着的时候,文琦文身后的州统府亲兵就冲了上来。他们一拥而上,把文琦文护在身后不说,更是把张建龙团团围住。张建龙定睛一看,四下里都是明晃晃的刀锋,心中也是无法冷静,只得再度拔刀。可是方才这些人说了一声“公子”,却又是让他犹疑不止……接着这么多刀锋的反射的亮光,他总算是看清了文琦文的面庞。不得不说,文琦文的五官和他的父亲,鸿洲州统文听白是极为相似的。唯一不同的就是文听白皮肤较为黝黑一些,而文琦文却是极为细白,这点恐怕是随了他早已过世的娘亲。“原来是公子!在下着实不知,还以为是歹人!万望公子见谅!”张建龙看清之后,立马扔到在地,随即抱拳躬身,对这文琦文说道。“无妨,我也是一时兴起,想与张府令开个玩笑罢了!”文琦文笑着说道。走上前去,扶着张建龙的胳膊,让他站直了身子。张建龙的心中一阵感慨……早就听说这位公子很是贤明,平日里从无做派,当下一看,却是果然如此。只有方才被张建龙痛骂的极为部下,此刻看到自己上司吃瘪的样子一个个儿的暗自捂嘴偷笑。没有笑出来的,心里却是也乐开了花!这感觉,简直比他们亲自上去一人抽张建龙几个大嘴巴子还要过瘾!张建龙是行伍出身,没读过什么书。要说文化,也就是能认识点字儿而已。连他自己的名字,到现在却是也写的歪歪扭扭的。可以算得上是半个泥腿子,身上总是有股子江湖山大王的匪气,就连他却手底下的兵士也是如此。他骂了军官,军官就去骂兵头儿,兵头儿再去骂手底下的军士,最后便是老兵欺负新兵,新兵没处去撒火,只得朝那火头军抱怨几句今天的饭菜没什么肉。“张府令这是在执行公务?”文琦文问道。这句话最开始问的一模一样。但得到的回到却是大相径庭……上一次文琦文如此问出口时,换来的却是张建龙的拔刀。可是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张建龙却是就客气恭敬起来了。“回公子。在下是奉了州统之名,前来此地盘查饷银被劫夺一事。”张建龙说道。文琦文点了点头。他们此行去矿场,是暗线。文听白为了掩人耳目,还派遣了许多小队,分散在鸿洲境内,逐个镇子排查。以此既对震北王府的王令有所交待,同时也能尽可能的吸引旁人的目光。“公子您怎么会来到这一处偏僻之地?”张建龙问道。可是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方才已经冒犯了这位州统公子,现在却是又打听起人家的私事,莫不是嫌弃自己的脖子过分硬朗,却是崩了刀刃也砍不断?“这几日鸿洲府城内也是有些兵马走动,搅扰的我也是有些没法静下心来。这不,带着极为好友,还有青妹一同出来转转,没想到却是阴差阳错的在这里碰上了张府令你。”文琦文说道。这番话说的真叫滴水不漏。金爷听在耳力,心中都暗自赞叹不已。本以为这文琦文,就是个绣花枕头。此次一同前去矿场,也无非是增加个履历,自己镶上一圈金边儿。但从先前那一招夺了张建龙的刀,还给他原封不动放回了刀鞘之中,金爷和李俊昌就看到出来,这文琦文绝不是一个毫无是处的花瓶。再加上这一番话术出口,更是让金爷觉得此子不简单。其实这文琦文也是有意为之。他的心思很是缜密。出门前,他的父亲文听白曾特意交代过,此次要以金爷为主,他们鸿洲州统府的人尽量不要冒头。但不冒头,就代表着会收到轻视。何况自己无论年龄和资历,都与金爷与李俊昌相差甚远。更在意的是,金爷不论怎么输,还是自己心上人的哥哥。文听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僵化,甚至闹翻的。先前自己只是关心了一句青雪青吃饭的问题,就招来了金爷的一顿说教。那让其重视自己的唯一途径,就是要找个机会展露一把。所以他才会故意不动声色的靠近张金龙,他早已熟知张建龙此人的心性。若是自己这般不声不响的靠近,定然是会激的他拔刀相向。后来的一切,便也顺理成章。现在金爷心中不说有多看得起,但也对文琦文不敢有丝毫轻视之情。目的已经达到,他也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毕竟再说下去,不仅违背了父亲的叮嘱,更是让金爷感觉有些喧宾夺主之意。所以文琦文转过身来,对这金爷疏导。“青哥,都是自己人,您看就在此处歇息歇息,打个尖可好?”金爷点了点头。于李俊昌一道下马。这句话虽然看似询问金爷的意见,但实际上却是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安排。即让金爷觉得舒服,文琦文自己这位州统公子的面子也得以保存。更何况,以张建龙这粗大的心思,根本揣摩不明白其中的门道。“进来大伙也是都辛苦,一会儿镇上我买些酒肉,你分派下去,也算是聊表寸心,犒劳犒劳。但切记不可喝醉!不软耽误了你们的正事,我确实也会被父亲责备。”文琦文说道。他与张建龙在最前方并肩而行。“这……哪里好意思让公子破费!”张建龙一听,立马拒绝。像是如此这般简单的客套,他还是知道的。怎么样也得推脱一番才好。无论如何,也不能大言不惭的接受。“无妨无妨,就当是我父亲来慰劳大家了!也算是赶巧!”文琦文连连摆手说道。张建龙看公子并不是客套,而是心意已决,只好也点头答应了下来。若是再行推脱,难免又驳了公子面子。他可是知道,这些有身份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脸面。饭可以不吃,钱可以不要,但这脸面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丢弃。“这里可有什么异样?”文琦文问道。其实他对此间发生了什么,毫无兴趣。可若是不多问道几句,又显得太过可以。张建龙或许不会多想,但谁有知道他的手下军士中有没有心思玲珑之人?自己既然说了是出来散心,那看到雨中不同的是多问几句也是在那情理之中的。“回公子,此间极为平静,都是良民。”张建龙说道。“镇上现在可有什么开门的铺子?我们走了一夜,着实有些饥渴。”文琦文问道。“现在……恐怕只有一剑铺子是开张的。”张建龙想了想说道。“说起来也是怪我自己……前面青妹看到了一只鹿,我便想给她打来,没想到那只鹿或许是即将开化了神智的异兽,不仅这跑动的身法极快,而且还十分狡诈。整整几个时辰的功夫,我们随着它走走停停,却是始终都没有开弓的机会……不知不觉,就消磨了这么多时辰……真是丢人!”文琦文自嘲的说道。他已经看到,张建龙身旁的一位副官,在听到自己说走了一夜之后,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虽然只是一刹那的功夫,但还是被他敏锐的目光捕捉到了。这样的事不能有丝毫马虎大意。一个很小的疑惑,都会想一颗初春落入泥土中的树种一样,他们被接踵而至的春雨沤烂,要么就会长成一颗参天大树。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将其整个挖出来,丢到一旁。整个鸿洲的人,都知道这位公子对青府的小姐青雪青倾心不二,鸿洲州统府与青府更是两人未出生时,指腹为婚的准亲家。所以文琦文这一番说辞,没有人会不相信。那位副官在听完了之后,脸上的神色也回归了轻松。“不知什么铺子,开的如此早?”文琦文问道。“是一件卖腊味的铺子。”张建龙说道。这倒很是稀奇……腊味在西北地区并不怎么受欢迎。反而是安东王域的沿海地带的特色。在这里卖腊味,能有生意吗?不仅是文琦文有这种疑惑,金爷和李俊昌听到之后,也觉得斐然。一行人走到张建龙说的烧腊铺门口时,看到那店家带着两位活计,果然已经开始忙碌了。只见那一位活计,手上按着一坨两三斤重的腩肉,用火一燎,三下五除二的就刮干净了毛,随即放下刀,拿了一根刚坠子,便开始在猪皮不停地戳着。青雪青也挤到了最前面来看。她吃过烧腊,但却从来没见过做法。那伙计戳完之后,把肉块翻转,重新拿起刀,用刀在肉块表面割出了几刀平行的直纹,随即抓了一把调味料抹在上面。“这是什么佐料?”青雪青问道。那伙计缓缓的抬眼看了一眼,却没有吭声。“青妹,这调料一家一个样,是决计不能外传的。否则被旁人听了去可不得了……手艺人就靠手艺吃饭。”文琦文低声对着青雪青说道。伙计把调料在肉块上涂抹均匀之后,就扔进旁边的大盆中胭脂。“店家,现在可有成品?”张家弄敲了敲柜台问道。“没有。”店家一直背对着柜台,手上拿着一个长柄大铁勺在锅里不停的搅拌着。“还要等多久?”文琦文问道。“还要等好久!”店家说道。似是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不过他一口沿海的方言,众人却是也听不太懂。三分听,七分猜,便也不知道他的语气究竟是怎样。“公子你不要在意……”张建龙把文琦文拉倒一旁说道。“在意什么?”文琦文一愣,这倒不是故作,而是他真没能理解张建龙话中的含义。“这店家,是从安东王域之人,来这处镇子也就才几个月的功夫。据说,是个老光棍。嗜酒又好赌……自是没人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不过他确有一手极为高明的,烧腊手艺,家里还有祖辈传下来的一间铺子,就算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也足以生活了。”张建龙说道。“那他为何要背井离乡的不顾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文琦文问道。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故乡没有感情。而这种感情,往往都是“愁”。愁是一种介于痛苦和摆上之间的第三者。即没有达到痛苦那么严重的地步,也不会让人难过悲伤。乡愁这个词,谁都听说过。文琦文自然也不例外。但他却是不知道为何思想之情总是愁。在他读的书中,那些迁客骚人,总是用酒解忧,用酒化愁。后来,他问了自己的父亲,才知道这种愁实际上是一种不适应,不习惯罢了。挑明说,或许也没有那么深刻。“这里和安东王域差别大吗?”青雪青问道。女孩子好奇的总是要多一些。“起码我的家乡不会下雪。”店家听到后,顿了顿说道。不下雪的冬天,青雪青想象不出来……在他的印象里,冬天的鸿洲,就连孤海红林那倔强不屈的红都会被层层白雪所淹没。??“吃惯了家里的烧腊,这边的清炖羊肉着实是不习惯……”店家手上的活儿停了下来,看着前方接着说道。“那为何不会去?”青雪青问道。“现在不也能吃上了!”店家说道。听着语调,他似乎轻轻笑了笑。说完之后,手中的长柄大铁勺,又开始搅拌了起来。金爷和李俊昌则绕道了这家铺子的侧面。他俩看到,这剑铺子着实算不上大。甚至都没有堂食的座头,只能在这柜台上买了打包带走。侧面的墙壁上钉着一颗钉子,上面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穿着一沓厚厚的油纸。看样子,是用来包装烧腊的。前前后后看上去不超过三间房。最前面的就是柜台,柜台之后就是厨房。最后面,想必就是店家自己睡觉的地方。只会在侧面的后方还有一块突出来的地方,看样子是后面加盖出来的。此刻里面冒出了一阵阵的香味,金爷凑近一闻,都不禁大口的吞咽了几口唾沫。可是站在一旁的李俊昌,眉头却凝成了一个疙瘩……“怎么了?难道你不饿?”金爷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其实金爷也不饿……以他的武道修为,即便好几天不吃东西也是无妨。可是在这番扑鼻的香味面前,他却是也难以自持。“不,只是这香味……”李俊昌欲言又止。一个人的记忆不光是由画面组成的。很多时候挺起一段熟悉的乐曲,思绪都能顺带着想起一段往事。气味也是一样。忽然间闻到了一股气味,却是也能勾起记忆中早就模糊的一些事情。“这味道怎么了?”金爷问道。“没什么,就是很香!”李俊昌说道。说完还用力的扯起嘴角笑了笑。金爷却是大笑着,再度拍了拍李俊昌的肩膀,同时笑话他竟是比自己还没有出息。到哪一转眼,却是又死死的盯着那一处加盖出来的房子。“店家,那是你烧烤的地方吗?”金爷问道。“是。”店家说道。“赌钱输了多少啊,竟是让你走这么远,几乎横跨了整个五大王域!”金爷往柜台上依靠,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好赌的人,不一定都会输钱的。”店家微微一怔后说道。只不过他始终都没有转过身来。手上的长柄铁勺,也始终不紧不慢的左起至右搅动着。“都说十赌九诈,好赌的人若是不输钱,那说明店家你“诈”的功夫很好!”金爷说道。文琦文和青雪青对视一眼,塔里不知金爷为何会突然刁难起这位店家。只有李俊昌在一旁,沉稳的站着。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位客官,您是来买烧腊的,还是要和我赌钱?”店家问道。“买烧腊和赌钱冲突吗?”金爷反问道。“不冲突……只不过,死人吃不成烧腊,死人也摇不动筛盅。”店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