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薄灯这一夜没有再做梦。在不借助安神草『药』的情况下,他很少睡得这么好。非要说的话……入雪原后，绝大部分时间，他睡得都比以前来得好。毕竟,众所周知,疲劳有助于睡眠，而夜幕深临雪野后，他很难不感到疲倦……某程度上,小少爷是得为此感谢图勒巫师。不过，图勒巫师往往没办法得到自己应得的感激,恰恰相反的,他总是为此遭到“凶残对待”。比如现在。“不准再捕捉！！！听见没有！不准！”小少爷大声嚷嚷。他拎着大块头的《双原解字》，往图勒巫师身上死命拍,后为了让他“家暴”起来更顺手一，主半蹲下来。《双原解字》又厚又沉,仇薄灯拿它拍了某人没两下，手腕就开始发酸了。“停下来！”他将书脊抵在图勒巫师的脑门上,威胁，“现在、立刻、马上！”他的语气凶得前所未有，一时间倒震慑十足得真像那么回事——只要他的耳根没有透出诱人的霞红。好在耳根被发丝掩盖，看不出来,若是换成以往,图勒巫师或许真会以为他气了,退让一二。可眼下……“可阿尔兰不讨厌这个,”图勒巫师指出，“阿尔兰可以接受它。”“噌”一下。红霞自小少爷的耳根烧到脸颊，还大有持续往颈侧烧的架势。顿了顿。图勒巫师肯定：“阿尔兰只是害羞。”“我说了！不准捕捉我的思绪！”仇薄灯崩溃极了，“啪”一下,将书按在图勒巫师脸上，一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脸，含含糊糊。纤秀的手指没办法完掩盖那恼人的红晕，它自指缝里泡出来，把他的手指一块儿燃。图勒巫师前倾身，捏住他的指尖，轻轻外拉。“不要看……”小少爷抗议。可图勒巫师比往常过分多了……他一根一根拉开那细瘦的手指，顶顶漂亮的绯红『露』了出来，仿佛是白瓷冰釉下烧出的桃花春『色』……他的视线好专注，专注得小少爷几乎要钻毡毯的缝隙里。可图勒巫师牢牢攥住他的手腕。不给它重新遮掩住的机会。——他知道仇薄灯还能承受。小少爷再一次切身尝到精神为他人占领的苦头：清冽而存在感极强的精神，属于另一个人的精神，在他的脑海中如神木胡格措的枝干、树叶、根茎般伸展，每时每刻，都比上一秒覆盖得更广，更深。他在图勒巫师面前毫无秘密可言了。每个小小的神经意念，都被对方覆盖。每一道思绪，光流般掠过，连产它的主人，都不一定能把握住它。可另一个人的精神却是张最缜密的蛛网，将那本该即刻产，即刻消散的悸//，牢牢捕获——比如说：羞涩、抵触、气恼、亦或……“阿尔兰，”图勒巫师的手指停在仇薄灯的眼尾，“那是什么？”……那在精神之网上，短暂掠过，电火光般的战//栗。是什么？话音刚落。“唔……”小少爷呜咽一声，不受控制瘫落图勒巫师的怀里，手指紧紧揪住他的衣襟，“阿洛……阿洛……”他的话没能说完，本该瞬间消散的懵懂情绪，在敏感的神经末梢停留、迸溅……如铝火，如银花。刹那间，图勒巫师看见，小少爷的精神之网，连带着掠过一大片绚烂的光芒，就像一张骤然亮起一角的网。——那是青涩无比，也热忱无比的情绪。人其实很难察觉自己的心意。对某个人的异感情，往往只在两个个体有所交集的时候迸溅，闪烁。它出现得太快，也消散得太快，就像石与石之间的花火，只在一瞬之间。因此，它总是来不及作『乱』，来不及令理智溃散。可它被捕获后，图勒巫师的精神罗网，却将它留了下来。它停留在他与小少爷共同的灵识上。众所皆知，人的精神是敏感的……非常非常的。小少爷在那骤然增强无数倍，骤然激越无数倍的情绪面前，猝不及防……他的手指与图勒巫师的衣襟绞成一团，指节透出浅浅的粉。他无意识仰起头，紧紧把自己的脸颊与图勒巫师的贴在一块……一无形中滋的依赖和亲近，被一并儿唤起。懵懂之火，思绪之光，闪电般掠过一道一道精神罗网枝状的长短轴突，从这里传到那里，从那里传到这里。《双原解字》掉落在上。人的思绪怎么能……怎么能……能比崩裂，比火山爆发还可怕？小少爷要么心如铁石，要么习惯精神罗网被另一个人亮——后比任何旋涡都可怕，但前……“阿尔兰，”图勒巫师同受到那流火影响，不断喃喃，“薄灯、阿尔兰、我的阿尔兰……”每一声呼唤，都在重叠的精神罗网唤起更璀璨的闪烁。小少爷完蛋了。他做不到心如铁石，他只能选择后。图勒巫师的眼眸在昏暗中无比亮，一抹令人心惊的银雪。他在克制自己的情绪，克制着……小少爷真的只能习惯，因为同的情绪，图勒巫师比他深得多，多得多……近乎恐怖……由图勒巫师的精神凝成的雪网，每一片白雪，都如碎钻，都如微缩的明星。若它的光芒，它的火焰，同时爆发，会在瞬间彻底摧毁小少爷的一切理智和意识。可它总有一会小少爷展开。——小少爷会习惯的。一步一步。…………………………………………圣雪山山前的图勒广场。万神节将至的盛典气息已经淹没了这里，热热闹闹的『色』彩重新装缀满白雪，看不出一丝前不久刚刚遭遇过袭击的痕迹。很难象，一个部族，能在短短十几内，赶制出数以千面的旗帜。可图勒的确办到了。图勒巫师说得对，他是驻扎在世界尽头的守护，战火、风雪、酷寒，对他都只是习以未常的考验。他不以苦难为险，他与苦难并肩。广场上人来人往，姑娘和小伙子正在做最后的装饰和准备。部族的萨满在广场边缘布下了许多风咒，其中最大的一个出自首巫的手笔。终年盘旋在圣雪山的凄厉风声短暂消失了。年轻人干活时的对唱就显得格外快活。仇薄灯坐在一堆干燥的草堆顶，腿上堆叠着一堆『色』彩艳丽的东。有精致繁琐的长串珠帘、有錾银金鞘的腰刀、有栽绒织锦的卡垫、有包裹方正的酥茶……刚刚沙尓鲁抵达广场，一堆姑娘就簇了过来，又闹又笑，把这东塞给还怎么从精神冲击中缓过来的小少爷。小少爷清醒，已经抱着一堆东，被安置在蓬松的草堆上。而图勒巫师自己在广场刻写古老的经文咒语。仇薄灯往他那边看了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的这对东。“……”所以，这都是什么？仇薄灯一头雾水。不远处的图勒姑娘，不断往这边偷瞅——仇薄灯本来就得纤瘦，在图勒族人眼里，就是小小一只。小小一只的中原少爷，穿着红底织金的猎装，漂亮的脸蛋被蓬『毛』领簇着，乖乖抱住一堆新婚的共毡贺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要多乖有多乖！要多可爱有多可爱！别说族中的小伙子了，就连姑娘也个个心里直痒痒。甚至，她比小伙子来得更热切一。要不是漂亮少爷是首巫大人的阿尔兰，已经蜂拥过去上手捏一捏他的脸颊，再狠狠把人团到怀里，狠狠！可首巫大人看得实在太紧了……太紧了！无论是扣在漂亮少爷小腿马靴的暗金镯子，还是时不时就是要过去，俯身，贴着耳朵说悄悄话，都已经将独自圈占的意味宣告得再明显不过。甚至，首巫大人愿意带中原少爷出来，没将他严严实实藏在鹰巢里，就已经出乎所有人意料了——扣心自问，要是这么乖这么漂亮的小少爷，是自己的，哪个愿意让他被外人瞅见？哪个不把他牢牢锁在屋里？图勒的小伙子和姑娘委实高估他首巫大人的品德了。他压根就跟“慷慨”不沾边。愿意带阿尔兰出来，并且让阿尔兰一个人待着，只不过是因为，他已经通过别的方法，将他的阿尔兰紧紧锁在自己身边。……混蛋。小少爷气鼓鼓的。……侵染精神罗网的风雪，不需要接触，时时刻刻，在小少爷的思维中长，蔓延……随时随，都能逮着他的一小缕纯白的灵识，反反复复，淬炼……就像一棵成功穿过石层，与阿尔兰神树长在一起的胡格措神树。树已扎根。没办法将它赶出去了。晶莹的雪花在仇薄灯身边盘旋，随他的情绪变幻，轻盈飞舞。精神被侵染后，小少爷共享了一部分属于图勒巫师的能力，他能沟通风，也能呼唤雪——雪原上，不知道有多少部族的萨满，穷极一，追求这力量。他的灵识也将在这个过程中迅速变强……某程度上，这是一馈赠。但、但这方式也太太……小少爷抱着共毡贺礼，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风雪味儿了！！！可他甚至没办法“大庭广众之下”来冲图勒巫师发火。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图勒巫师在远处刻画经咒的时候，同时在对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