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吃,就是留给他的。谭柚不知司牧此举究竟是何用意,但她相信勤恳为民的他,不会拿天下考生的前途开玩笑。所有一切有理力争,既是信他,也是信天下学子。谭柚将糖又放回袖筒中,静心等着明日。翌日,贡院从天色蒙蒙亮便开始检查考生入场。安从凤便在这批考生里,她进入考场时左右不动声色看了圈,里面的考生已经起床,但气氛平和,眉目舒展,跟她想象中义愤填膺的状态不同。她们怎么这么冷静?安从凤掩下心底想法,待在自己位置上等着考试开始。辰时,发卷开考。所有考生都在等,这不仅仅是一份考卷,更是朝廷、是掌权者对考生的态度,对寒门学子的重视程度。考卷到手,考生第一时间去看考题。只一眼,提了几天的心终于稳稳地落在一块叫做“公正”的地面上。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这考题更务实一些,但又没那么刁钻,更多考的还是学子们的基本功。考生心中不由一阵狂喜,她们甚至觉得这份考卷比市面上流传的那一套更好。不管是出题思路还是出题内容,都不是华而不实的空想。果然啊,市面上那份就是个假货,哪里能跟这真考卷比,光这题目质量就不在一个水平。基本接过卷子的每一位考生,脸上都有表情。有狂喜,有欣慰,有了然,有震怒,有绝望。那些买了假考卷的人,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华丽的辞藻,对着这务实的考题,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好像硬贴上去都不合适。这些人,本以为花了五十两就能得到一个功名,以为朝堂之门已经为她们打开。直到摸到卷子,才发现,是被骗银子的大门朝她们打开了。考题是假的不说,还害得她们苦背一夜,尤其是亏了五十两银子。这会儿可谓是身心受创,几乎是欲哭无泪,恨不得原地耍驴。考场百态,被贡院紧闭的大门留在四方院内。等在考场四周以为能闹起来的百姓,等了一天都没听到里面有动静,这才了然,考卷没问题。那到底是谁在传瞎话,说人家长皇子丧心病狂地卖考卷?拿这等大事造谣,还要不要脸啦!谭府中——谭柚睡眠向来不错,可昨夜难得没睡好。她捏着眉心从床上坐起来,缓了会儿神,才穿鞋下床。差不多应该辰时初,考生们应该已经开考了。花青估计一早就去贡院周围,等着听里面有没有动静。墨院里也没什么下人跟小侍,谭柚今日有些懒,随手拿起外衫披在肩上,将门打开。门朝两边敞开,谭柚抬眸,就瞧见坐在她门口台阶上的司牧。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坐在那儿像是睡着了,双腿蜷缩,双臂搭在膝盖上,侧脸趴在手臂上。清晨光亮落在他身上,衬得那身明黄朝服格外的亮。他应该是早朝刚结束便来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谭柚将身上的外衫扯下来,抖开轻轻披在他身上。她的衣服罩在司牧肩上有些大,衣摆堆积在他身后的地板上。谭柚本来还有些懒散的情绪,但在看见清清瘦瘦的司牧坐在她门前等她睡醒的时候,便什么都没了。“阿柚。”司牧迷迷糊糊醒来,侧头看肩上的衣服,又看向无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他没第一时间往她怀里歪,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桃。他压着桃睡的,硬桃将白嫩的手臂硌出一块红印子。司牧双手捧着桃,抿了抿微白的唇,软声说,“我给你削个桃好不好?”第50章“我喜欢你,哪怕我不够光彩,还是喜欢你。”谭柚垂眸看司牧掌心里的粉色硬桃, 没问他为何这个季节还有桃,而是伸手将黏在他脸上的碎发挽到耳后。“为什么要削桃?”谭柚收回手指。他脸上温热,应该不冷。司牧刚睡醒还有些迷糊的凤眼, 巴巴盯着谭柚看, 努力看她脸色,分辨她此时是什么情绪, “哄你开心,捧桃请罪。”司牧不会做饭, 唯一会哄人开心的技巧就是给对方削个桃。这桃是他之前特意另人存下来的, 共十颗, 今天司牧出宫都带来了。如果削一颗桃不行,他就给她削两颗, 两颗不行就削十颗。“为何要哄我开心?”谭柚侧身朝向司牧, 单手撑着颧骨,就这么眉目平和地看他。司牧双手拢着桃放在腿上,看了谭柚一眼, 又看了谭柚一眼。他觉得谭柚都知道, 但她非要装作明知故问。谭柚轻轻“啊”了一声, 尾音拉长,微微挑眉,“殿下不说,这桃我便不吃。”说着她双手搭在膝盖上, 作势站起来。司牧立马伸手拉住谭柚的袖子,“市面上在传我泄露考题。”谭柚坐下看他, 司牧微微收紧攥着她袖筒的手, 直接承认, “是我干的。”“还有她们说我卖考题敛财……”司牧微微低头, 拿凤眼眼尾偷偷看谭柚脸色,小声说,“也是我干的。”“那题是我跟祖母合计出来的,皇姐掌控欲极强,大人们出的题定是按着她的想法来,所以我跟祖母能把她出什么题猜的八九不离十。”司牧将事情全倒出来,“我往外卖考题,为的就是逼皇姐用我的题,我想选些有实干才能的考生,所以街上那些骂我的话,连同昨天贡院门口考生说的话,都没什么错。”可谭柚昨日分明猜到事情都是他做的,但依旧选择维护他,只因为相信他的心是好的。司牧听到硃砂将那些话复述给他听的时候,心里既滚烫又酸涩。他感觉自己手段属实不光彩,他像是走在光明大道旁边的荆棘丛中,选择的都是不好走又见不得光的路。可若是大道好走,他怎么会选择小路呢。这条路本来是他自己摸黑前行,后来遇见了谭柚。她纯净板正的心,挨在他身旁为他照亮,提醒他别走偏激的路。甚至因为她,谭府众人鼎力助他,让这条原本只容一人通过的路,走得越来越宽敞。司牧站在路中间,隐隐约约能瞧见尽头的光亮。这本该是件开心的事情,只是不知为何,司牧觉得有些患得患失。他在感情的这条河里,向来是踩着石头过的。他本以为自己对谭柚的感情玲珑剔透,没有半分利用。可现在,家事国事不分,很多时候他不仅借用谭府势力,好像手段也没多光彩,而这些,谭柚可能都不知道。她还不够了解自己,就对自己这么好……司牧昨天本该回来的,但他在床边抱着枕头坐了一宿。“秋闱这事我本想跟你说,但后来过于放松就忘了。”司牧眼睛紧紧地看着谭柚,“是真忘了,不是防着你,也不是不想同你说。”谭柚见司牧有些着急,不由伸手,掌心贴在他温热的脸上,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眼底青色,“不着急,慢慢说,现在说也来得及。”只要他愿意说,什么时候都不算晚。司牧微乱的心,一下子踏实下来。他将脸贴在谭柚掌心里,抬眼看谭柚,小声问,“阿柚,如果我行事手段不光彩,你会生气吗?”谭柚声音温柔,“那要看你最终目的是为了什么,手段只是过程而已。”“为了大司,”司牧抿了抿唇,“秋闱泄题一事是不光彩,可若是不这么做,皇姐不会妥协,考生们也不会用我的卷子。”司牧眼睫煽动着落下,扁了扁唇,“她们说我存了窃国之心,其实我只是想让我的家,平安强大。”谭柚听出他话里的委屈,不由伸手,将他揽进怀里,掌心一下一下抚着他清瘦的脊背,“那我便一直信你。”“你怎么这么好呢。”司牧脸埋在谭柚怀中,额头抵着她的锁骨,声音闷闷的。谭柚眼底带笑,“因为我有眼有耳有心,能透过表象看到你做的事情。”但这些根本不是司牧坐在这儿的原因。他捧着桃子过来,也并非觉得秋闱一事他错了,而是因为别的。谭柚见他不说,这才主动开口,“昨天怎么没回来?”秋闱一事已经定下,以谭柚对司牧的了解,他定会连蹦带跳的回家。可她昨日拿着留给他的那块糖环顾四周,才发现猫猫不在。谭柚有些说不出的失落,像是其实我都信你,但你却选择逃避不肯出来。司牧小声说,“觉得我不够光彩,亏欠你许多。”谭柚低头吻他发顶,“那今日怎么又回来了?”“因为我想你。”司牧昂脸看谭柚,整个人都落在她那双如水般包容的眸子中,“我喜欢你,哪怕我不够光彩,还是喜欢你。”司牧在床边坐了许久,依旧觉得,就算有朝一日他毒杀皇姐,满身血污,可还是很喜欢谭柚。他不想因为自己不够干净就不往她身边挨。他就算一身污泥,还是想伸手拥抱她。司牧昨日是自己不够自信,对谭柚也不够自信,这才下意识没回来。意识到心意后,司牧便带着桃等在谭柚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