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为了赶路才未进城,本以为官驿中应是安稳的,却没想到还能碰上这样一桩事。既然是要进城,那几人赶路的速度必然也就慢了下来。这样一来,原定十月初八便能抵达姑苏的行程,却是硬生生叫他们拖到了初十。而此刻,大炎境内的各大书院,都已先后宣布停课数日。穆空青一行人入姑苏城时,城中随处可见长衫儒巾的学子。“在姑苏城中好生休息一夜,明日我们便上寒山寺去。寒山寺中都是各大书院精于书画杂文的学子,届时谈文论道亦是一桩雅事。”孔怀玉三年前也曾来过一次江南文会,此次也算熟门熟路。“你们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也记得今日一并吃个够。寒山寺中可只有素斋。”张华阳也是第二次参加江南文会,此时便嘻嘻哈哈地同几人调笑。一行人一通笑闹,便已经到了客栈前。“是永嘉书院的?”穆空青耳尖地听到了永嘉书院四字,不由地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着青色士子服的学子正聚在一处,目光直直地向他们投来。“定是永嘉书院。”“除了他们还能有谁?”这话也谈不上恶意,但穆空青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那些学子的声音并不小,其他几人也都有听见。一时间,几人都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们永嘉书院怎么了吗?怎么好似所有人都认得他们一般?第67章 一个主意张华阳见了那几人的模样, 登时对着人家露出了一个挑衅的笑来。“别理他们。青山书院的一群小顽固。”张华阳附在穆空青耳边小声道。青山书院地处姑苏,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这江南文会的东道主。大炎四大书院, 其一乃是由国子监演变而来的顺天书院。其二则是与之对应的应天书院。其三为近年来声名鹊起的永嘉书院。这最后一位, 便是历史最为悠久的青山书院。只不过青山书院近百年来的风头, 都叫同处江南的应天书院与永嘉书院抢了个干净, 这才稍显落寞了些。可能正是因着青山书院的底蕴深厚,青山书院教出的学子, 也素来更为偏向于人们印象中的传统文人形象。说好听些是规矩严谨,说不好听些,那可不就是老顽固教出的小顽固。这样一群行走坐卧都严守礼教,奉行万般皆下品, 惟有读书高的学子,见了永嘉书院这群直接骑装短打,甚至能在腰间佩剑的读书人, 不口出恶言已经是礼教学得不错了。穆空青听了张华阳这番解释, 挑了挑眉。这年头的读书人,还是认同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的。而这有本事行万里路, 而不是直接葬在路上的, 多少都有些本事傍身。不说他们永嘉书院,便是他们前头刚刚抵达客栈的学子,也有不少人随身带着防身之物。怎的这青山书院,就盯着他们永嘉书院的看呢?难道是他们永嘉书院树大招风不成?张华阳嘿嘿嘿地笑:“你以为这书院办武学, 学子出门佩刀剑的习惯是怎么来的?我听闻当初山长初要办武学的时候,青山书院那群老顽固都快打上咱永嘉书院的山门,指着鼻子骂咱们不成体统了。”也是从那时起,两家书院的梁子便结下了。而且看着只有越结越深的架势。穆空青还是不明白:“那他们怎么就能认出是咱们来的?”张华阳哼了一声:“说不准是小顽固的直觉呢?看谁最不顺眼, 谁就是永嘉书院的。”张华阳和穆空青两人的嘀咕叫孔怀玉听见了。孔怀玉回头瞪了张华阳一眼。他们两波人之间离得可不算远。张华阳这越说越没谱的,万一叫人家听见了,没得又是一场事端。穆空青没信张华阳那张嘴胡扯的。他看了看自己这群人,再瞧瞧四周旁的学子。因着赶路的缘故,多数学子确实是着骑装。只是他们到底还是读书人,有个两手花架子强身健体也就罢了。像永嘉书院这般,教出的学子在武学方面当真能同人动手的,却也实在不多。因而这些学子的防身之物,也多是挂在马背上,或是进了客栈之后,便直接遣人放到了房中。再看他们这群人,各个都直接将利器随身携带,还半点儿别扭的姿态都找不出。起先还不觉得,这会儿着意一对比,穆空青觉得自己这一行人,可不就是招眼的吗?用张华阳的话来说,正是青山书院的学子们眼中,最“不成体统”的模样。张华阳被孔怀玉训了,也就乖乖做了个闭嘴的手势,待孔怀玉回过头,便又冲穆空青挤眉弄眼的。不过显然,孔怀玉的话已经说晚了。青山书院那边儿该听到的,也都听得差不多了。穆空青这会儿都已经听到有人言道“有辱斯文”了。可人家偏偏也不当面挑衅,说话也始终一副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调调。若是他们这边儿当真因着这事去同人争论,反倒显得他们永嘉书院的人小肚鸡肠。张华阳显然也不是第一回 受这股子闷气了,在去客房的路上那白眼恨不得翻上天去。穆空青见状不禁觉得好笑,于是便压低了声音,学着张华阳先前的模样附在他耳边道:“华阳兄不是书画双绝吗?待到文会开场,若是华阳兄能压着他们拿个魁首,岂不是更叫他们无话可说?”张华阳瞄了一眼前头的孔怀玉,看他似是没有发觉一般,便放心开腔:“那是必然的。最好叫他们一个魁首都拿不到,我看他们拿什么傲气。”待几人到了客房门前,孔怀玉瞥了一眼张华阳,却没说什么,只对穆空青道:“此次青山书院也来了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秀才,据传是一位杂文大家的关门弟子。”穆空青的脑海中,登时浮现出一张斯文俊秀的脸。方才道出“有辱斯文”四个字的,正是一个瞧着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穆空青心念急转,就见孔怀玉对他温和一笑。穆空青心领神会,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两人心领神会。孔怀玉一个常年都在书院中读书的学子,哪里能打听到人家青山书院指派来参加江南文会的人选?根本就无需多想,这消息必然是书院告知孔怀玉的。穆空青确实不知晓自己放在这诸多天骄中,究竟算是哪个水平。但穆空青相信杨老山长的眼光……以及脾气。看来杨老山长一力主张在书院开办武学,结果被青山书院指着鼻子叫骂之事,并非是空穴来风。这回听说青山书院寻摸到了一个少年天才,立时就从书院中将穆空青也扒拉了出来。这当头对脸的架势,几乎是摆到了明面上了。杨老山长可以容忍书院中的学子们犯错,却不代表他可以容忍永嘉书院遭人唾骂。穆空青思索了一阵子,心中已然有了打算。次日,在客栈中休息了一晚,已经养回了精神的众人,径直往城外寒山寺去。也不知算不算是冤家路窄。这头穆空青等人一出城,正正好好就遇上了青山书院的一行人。穆空青看着前头几辆马车,实在是没忍住,同张华阳叹了一句:“原来还真有书院为了叫学子前来参加文会,直接指派仆从马车的啊。”别看张华阳前头一口一个小顽固地叫,可青山书院再怎么也是四大书院之一,又一向以礼教为尊,君子六艺总是要教授的,必不会当真叫学子们各个弱不禁风。可瞧瞧眼前这排场,别说是学子了,说是哪家少爷出行都有人信。孔怀玉一扬马鞭,直接从几辆马车的旁边跑了过去。后头的学子有样学样,也都直接掠了过去,扬起了一阵尘土。马车中的少年放下帘布,淡淡道:“莽夫行径。”一旁的小厮谄笑应道:“少爷说得是,不过一群粗莽之辈,不值得少爷费心思。”却不想那少年闻言后却不见半分喜色,反倒是冷笑道:“粗莽之辈?前头那些人,少说也有个秀才功名在身,也是你能编排的?”那小厮被他的喜怒无常骇住,只得讪讪一笑,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还要讷讷道:“少爷说得是。”而前头的穆空青一行人一路快马加鞭,径直到了寒山寺下,又在寺中僧人的指引下,自行栓好了马匹,去往禅房安置。寺院中漫散这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配着秋日里独有的萧瑟感,本应是静谧超脱之地。可这片地方的清净,却被不少远道而来的学子们打破了。寺院提供给学子们的居所,就是普通僧人的居所。九人一间大通铺,除了床铺之外,便只有一张长桌。瞧着那长桌的模样,应当还是特意从库房中翻找出来,供给学子们使用的。